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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有棵白桑(张一曼)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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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西有棵白桑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网

《村西有棵白桑》中国当代作家张一曼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村西有棵白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铺天盖地杨树占领了乡下的村里村外。各家各户的日子,也像那村头道边的一排排杨树,千篇一律少了些滋味。在吃穿不愁的幸福的现在,我却越来越怀念那些有关杨树之外的记忆。

老大如果还活着,村西的那棵白桑现在也该发芽了。

老大走的时候六十多岁,大前年。如果论年龄,我们这一辈人该叫他叔伯,小点儿的孩子要叫爷爷。见了面我们也喊声“老大叔”,懂礼貌的孩子,会稚嫩地叫他一声“老大爷爷”。

没人记得老大的大名,村里的人都这样叫。年龄再大些的老人,按说该记得老大名字的。可是他们都说,自从老大的爹也走了之后,村里的人就都喊他“老大”了。因为老大排行老大,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没人刻意要记着他的大名,也就都忘了。

老大家在村西,记得他家大门外有一棵桑树,结的桑椹是白色的。村南头也有一棵桑树,却没有老大家的白桑长得高,果实也不一样,是紫色的。大人不让我们多吃,说是吃多了紫桑葚要流鼻血。我们就去抅老大家的白桑椹,好像听谁说过白桑椹吃了不流鼻血。

怕老大在家心疼,我们就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去。那棵白桑太高了,大多数时候我们也只是望桑兴叹。但毕竟是孩子,照样乐此不疲地拿砖块儿往树上扔。记得有一次正扔得欢,老大回来了。我们撒腿就跑,瞬间没了影踪。第二天,我们七八个孩子刚汇集到一起,商量着准备玩什么,二孬可跑过来了,说老大喊我们去他家。我们心里嘀咕,担心挨老大训。但我们最终最终还是推推搡搡地到了老大家。

二孬趴在大门边上,喊了声“老大叔”。没人应,我们就都喊了起来,“老大叔”“老大叔”。老大出来了,在堂屋门口站着,冲我们摆摆手让我们进去。虽说一个村子,我们却不经常见老大,即便见,也是远远的。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老大。

老大高大,看起来也结实。那时他不过三十多岁,看起来结实,背却已佝偻着。老大满脸皱纹,他想笑着和我们说话,但最终也没在脸上堆起笑容,就一句话没说,自己进了屋。那时的房子都矮,老大家的更矮。屋里黑黢黢的,像老大的脸色。我们试探着跨进屋里,马上可出来了,我们都受不了那屋里的馊味儿。不一会儿老大也出来了,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不是痛苦,更不是欢喜,却也不严肃吓人。只是那脸像是被打上了石膏,硬邦邦的。

老大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竹筐。他把竹筐放在一块儿用砖头支起的石板上。嘴里似乎说了句什么,我们谁也没听清。说完他马上往一边站了站,怕惊着了我们似的。筐里好多桑椹,按说也不多,但那时在我们看来却是多得很,白色的。那白桑椹,瞬间就被我们抢了个精光。抹抹嘴正准备走,就听老大“唉”了一声。我们看向他时,他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那竹筐里的白桑椹,是我们吃过的最甜最完整的桑椹了。可能是因为这个吧,我们对老大的关注也多了起来。

我大说,老大可怜,先没了娘,第二年没了爹。自己一个人把弟弟妹妹带大,吃的苦够几辈子的了。从此之后,我们这帮孩子远远地看见老大,都会拖长了调调喊声“老大叔——”。老大呢,看起来可开心了。

老大的爹走的那年,老大十二岁,弟弟八岁,妹妹两岁。老大去世的时候,我刚好在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骇人的信息。十二岁的老大,被逼着当上了两个孩子的爹和妈。除了我大说过的那句“几辈子”,我没听到任何有关老大把弟弟妹妹养大的具体情形,我便更加想象不到那是一个怎样的艰难过程。即便听到这个信息时我已成年,且多少经历了几次悲欢离合之事,但我还是被骇到了。

老大一辈子没有娶亲。听村里人说他二十岁的时候,喜欢上了邻村的一个姑娘。老大年轻时长得结实又帅气,说是得了他爹的身板和娘的模样。姑娘刚刚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对老大也是情有独钟。可是,姑娘的家人说啥也不同意。虽说几个村里的人都同情老大,甚至对他多少还有些钦佩之情,但舍了自家的姑娘还是万万做不到的。不过姑娘年龄还小,老大其实也不大,他们就那么被爱情甜蜜地纠缠着,不想明天。有机会相遇或是相约的时候,只一个眼神,他们便能够享受得着爱情的幸福。那两三年,是老大活得最有光彩的两三年。村里人照顾他家,让老大的弟弟去村里的小学教书,好歹是有了一个糊口且还算体面的工作。我想那时的老大或许会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吧。弟弟有了份工作,不操他的心了。妹妹一个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可是问题就出在了妹妹身上。

妹妹长到十三岁,出落得愈加水灵,但也比别的女孩儿有着更多的心思。按说老大当时也只是个半大小子,很多时候,他琢磨不透自己这个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妹妹,就随她去了。老大和邻村的姑娘交往三年的时候,妹妹不干了。一回家就用审视的目光观察老大,持续了得有俩月。老大沉浸在爱情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妹妹的异样。有天下午,老大带着满脸的笑意回家。妹妹看到后,先是镢头一样怒气冲冲地从老大身边过了一趟。见老大笑意不减,也不理自己,更气愤了。来到老大身边猛推了一下。老大蹬了她一眼,知道妹妹又犯毛病了。这下真的惹毛了妹妹。她丢下一声狠狠的“哥”,扭头回了自己的屋。

第二天,老大的妹妹不见了。从此,杳无音信

村里人背后说,老大的妹妹是太喜欢自己的哥哥了,不愿让别人抢了去。老大和那个姑娘从此更没了下文。我妈说,自从妹妹不见后,老大疯了一样的找,寻不回妹妹,癔症了好久。怕老大会落下心病,她和村里的几个婶子嘱咐老大的弟弟,让他多陪陪哥哥。于是,弟弟一下课就回家找老大说话,说学校的孩子,说家里种的庄稼。就是不说谁家的儿子娶了媳妇,谁家的姑娘嫁去了哪个村子。老大听着,却很少接话。老大的话越来越少。

吃了老大家的白桑椹,加上我们这帮孩子“老大叔老大叔”地喊,慢慢地我们和老大竟成了忘年交。老大在家的时候,我们没事儿就往他家钻,竟再也没介意过他屋里那无法忍受的气味。

老大又开始说话了,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老大又开始笑了,见了村里的人开始用堆起的笑容打招呼。老大那张被打了石膏的脸,也不那么黑黢黢的了。我在那脸上几乎看到了几分大人口中老大年轻时的帅气。

不知是因为在我们这一帮孩子眼中的“老”,还是因为大人口中老大那几辈子的苦,老大即便说了话,也有了笑模样,却活得跟孩子一样。说是如孩子一般简单,不如说是有些拙。在他的脸上,看不到我们在别的大人脸上常见的那种虽艰难却坚定的神色,哪怕是遭遇过苦难后的无奈妥协,老大的脸上都没有。老大就跟一个虔诚的的生活信徒一样,看似简单却又让我们捉摸不透。

不过,这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在我们这群五六岁的孩子眼里,老大就是我们的老大。他总能拿出一些我们喜欢的东西,吃的玩的新奇的。我们的童年在物质上是贫瘠的,那物质上的贫乏,却被老大给我们填得满满的。我们呢,就七嘴八舌地给他讲村里有趣的人,讲村里发生的大事儿:大毛他娘天黑时又在村里骂街了,好不要脸,不就是一个破茶缸吗;黑孩儿又打他老婆了,该打,谁让她非要和黑孩儿八十岁的娘分家呢;朝民的妹子哭着从婆家回来了,有人说是被男人打了,还有人说回来的时候被他看见了,脸上有一块青紫;巧儿的爸被抓起来了,听说他又偷了别人家的东西,村里人说这次偷的东西贵重,被判了十几年……我们和老大说村里的人村里的事,不说地里的庄稼。老大也给我们说,他说他当老师的弟弟,他说他地里种的庄稼。

老大和我们相陪的那一年,是我们童年里最快乐有趣的一年。后来,我们要上学了。上了学,我时不时地会有一种老大就在身边的错觉。好像记得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说是你要做坏事的时候想想妈妈,你可能就不会继续做下去了。而那时却是因为老大,我努力着让自己往上长,笔直地往上长。这挺奇怪的。老大并没有说过什么要我们怎样不要怎样的话,我却感觉这些所有的约束规矩都是他告诉我的。我猜想别的孩子也会有这种感受吧。因为星期天有机会再去找老大的时候,我看到好几个孩子看老大的眼神起了变化,透着一丝羡慕,也或者是那种最最单纯最最原始的崇拜。现在再去深思这个奇怪的现象,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七嘴八舌的缘故吧。谁也没有意识到,我们七嘴八舌的时候,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套对人对事的判断标准。五六岁的孩子多单纯善良啊,那标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朴的道理。我们的老大,他恰恰见证了我们这段成长的全过程!于是,这些道理就跟是他教给我们的一样。我们的父母可是没有闲工夫听我们七嘴八舌。老大能够留给我们的,只有弟弟的如何优秀和庄稼地里长出来的那句“人勤地不懒”。而恰恰又是这两样,让我们看到了最朴实的生活真相,让我们在小小的心中生出了最单纯的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老大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对于我,对于我们竟有如此的大作用。我们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些。再后来,我们一个个离开家,离开村子。老大家的白桑椹更是好多年再没吃过。有一次在超市十块钱买了一盒紫色的桑椹,说是一盒,也就七八个。那桑椹,肥肥胖胖的,还闪着光。吃在嘴里却没有一丝的甜味,最终还是被我丢到了垃圾桶。

不常回家,我碰到老大的时候就更少。再见老大时已是六年前的冬天。刚到村口,就见老大要出村,手里提着一大一小俩包裹,走得虎虎生风。我把车停在路边,拉女儿下了车,对她说:“喊你老大爷爷”。女儿也乖巧,甜甜地喊了一声“爷爷”。老大忙不迭地把包裹放在路边的乱草上,打开包裹给女儿抓了一大把玉米花。老大虽然满脸写着喜气,但看着还是老了。五六十岁的人,头发白完了。他说弟弟去县城教学了,他说弟弟让他到县城的家里去,他说过年也不回来了。“就在城里过年啦!”老大说这些的时候,多幸福啊!似乎他大半辈子吃的苦都值了。不,几辈子的。已经到了村口,我让女儿先回村子找爷爷奶奶。然后坚持把老大送到了等公交车的路口。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大了。

到这儿,我本不想再继续写下去。因为如果生活到此止步,老大也算是苦尽甘来。如果不明方向的妹妹再有了音信,那么老大的生活也称得上是幸福圆满了。可是生活还在继续,生活里更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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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一曼,漯河市舞阳县太尉镇初级中学语文教师。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