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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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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心愿》中国当代作家黎明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父亲的心愿

1

一下飞机,我就风风火火往父亲家赶。

一周前,父亲来电话说,闺女,你回来一趟吧,有些事我要当面给你安顿。我知道留给父亲的时日不多了,他的肺癌已到了晚期。刚查出肺癌那会儿,父亲电话上就给我大体说了一下他的安排,他说,我给你两个弟弟各给了五十万,我供你两个姐姐上了大学,就不给她们留了,唯独牵挂的就是你,给你留了二十万,存在一张卡上了,房子就留给你芮姨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我曾多么恨他,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和身上流着他的血,况且他始终还是牵挂着我这个女儿。我在电话那头泪流满面,说,你不用牵挂我,我好着呢,你就用那钱住院看病吧,我把这头的事安排好就回去看您。前段时间,芮姨在电话上说父亲住院了,医生说抓紧治疗延长三个月的生命是没有问题的,可父亲坚持要出院回家。我一边安排家里和工作上的事,一边订机票。可上海的机票很紧张。

父亲的房子盖在109国道边上。二十八年前,父亲和继母闹掰之后,就来到了这里。当年这里还是一片乱石岗,几乎没有人烟,没有树木。父亲满山遍野跑了三天,终于选定了这个地方落脚,原因有四:一是离公路近,出行方便;二是这里是农场边缘三不管的地带;三是附近有两间修公路时遗留下来的房子,修修就可以住人;四是不远处有一条大渠,用水方便。父亲一经选好址,就开始规划他的生活。入秋的时候,雇了一辆推土机,把从渠到公路之间大约四十亩的一片地推整平,然后用了一冬天的时间捡拾地里的石头,小的就近磊成田垄,大的堆起来用于盖房子。在大渠边架了一台柴油机抽水泵。等到开春的时候,因地制宜种上了苜蓿、糜子、高粱等耐贫抗旱的作物,又四处淘来别人不要的树苗,什么柳树、杨树、沙枣树、枸杞树,只要能栽活的,沿着田和房子四周都栽满了。到了夏天,田绿了,树活了,山卯上便有了些许生机。农闲时,陆续筹备盖房子的料。砌墙用的土坯是父亲一块一块造的。山上的土质系白粘土,干的时候像石头一样坚硬,一旦见了水就软得像面包。父亲总是在下过连雨天后,光了脚在低洼的地方翻土,把土搅拌粘后,用铁筒挑到高处,把泥放进始先用木板订做好的方框里,夯实,抹平,撤框,一块块土坯就这样成型了。天旱无雨的时候,他就开上四轮车到处筹木料,谁家折旧房不要的他多少给点钱买回来,也有熟人不要钱白送的。到开春的时候,料也备齐了,他就找人帮忙挨着原来的房子又盖起了两间房子。房子落成后,为答谢帮忙的人,他买回二斤猪头肉三斤散白酒,用门板搭成临时桌子,每人一块土坯当凳子,直喝到横七竖八。

新开的地没有营养,种啥啥不长。为了改良土质,头两年,在青苗长到将要泛黄的时候,从养殖场买来牛羊粪,连同青苗一起深翻进土里。到了第三年,田里才开始有了收成,但还是入不敷出。眼看手里的积蓄要花完了,父亲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谋个生路才好。父亲发现这一带沿路二三十里都没有人家,经常有过往的司机停下来打问吃饭或休息的地方,所以,他想开个小饭馆,为过往司机行人提供歇脚和喝水吃饭的地方。

回想起来,我很佩服父亲的经商天赋,只要他看好的事总能干成。当年在老家种地的时候,他就在县城一所新建的小学对面开了个商店,赚了不少钱。如今小饭馆一开张,人就络绎不绝,无论一碗浓浓的砖茶,还是一碗家常面,都深受司机们的欢迎。原来黄沙飞扬蓬蒿丛生的一大片空地,不几日就被车辗轧成了天然的停车场。

不久,这块不毛之地又迎来了几个新的主人,纷纷开地、建房。父亲意识到这儿很快会被更多的人看好,于是择地又开了四十亩荒地,只是迫于精力有限,开垦后一直没有耕种。

2

推开院门,一片狼藉,有些阴森惨人。显然,好久没有人清扫了。

爸,我回来了。我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声。

爸,你在吗?屋里有人吗?我提高了嗓门。

门吱呀响了,出来的是一位个头不高,身材臃肿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覆盖在头上,像一丛疯张的蓬蒿。

是玲玲吗?从沙哑的声音我判断出她应该就是芮姨。

芮姨我见过一两次,距现在已好些年头了。第一次应该是2001年,没错,应该是2001年,记得那年上海很热闹,胡锦涛当选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国正始加入世贸组织,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上海赢得世博会主办权。我就是那年回去看望我父亲的。那时,这个女人就在小饭馆干活。父亲介绍说,这是隔壁的芮姨,来给饭馆帮忙的。我嗯了一声,她也半笑着回了一个嗯,算是互相打了招呼。第一面她给我的印象是老实、干练,做饭,招呼客人,打扫卫生,都井井有条。客人多的时候,父亲想去搭手,她说,我能顾得过来,你去陪姑娘说会话吧。一口外地口音,透着刚毅和温柔。难怪小饭馆生意很红火。屋子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从衣服的摆放到炕上的铺盖就能看出,这绝对不是父亲能做到的,应该是这位芮姨的杰作。我对她和父亲的关系也有了几分猜测。晚上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她说,老王,你和姑娘聊着,我先回了。父亲站起来,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又转身对我说,她就住在隔壁,我雇来帮忙的,白天过来干活,晚上她就回去了……父亲的极力解释,再一次证实了我的判断。

我没有揭穿,因为看到父亲眼下的生活状况,我打心底里高兴。父亲一个人来到这儿生活也很不容易,况且我对这个女人也并不反感。尽管我因上学的事也恨过父亲,但父亲毕竟是因为我才离家到这里生活的。记得那时我还上小学,父亲在县城开了个小商店。刚开始,农忙时就回来和母亲种地,农闲时就守那个小商店。到后来,三个月两个月我们都见不上他一面。他总说商店忙,家里的农活就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再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总是无休止地和母亲吵架。母亲骂父亲没良心,是陈世美,魂被狐狸精勾走了。不久,他们就离婚了。法院把我判给了父亲。那年我上五年级,父亲就把我转学到城里上学了。

继母姓窦,叫什么我至今也不知道。我曾暗笑她这个姓,难怪她姓窦,本来就满脸的横肉,偏偏横肉上又长满了痘痘,无论她每天怎么用雪花膏抹都无法掩盖那张猪八戒一样的脸,再加上她那臃肿的身材,比起我妈来真是一个是仙女一个是猪不啃的苤莲。再看那床上,被子衣服终日卷成堆,油污污脏兮兮的灶台上堆满了锅碗,小商店的柜台玻璃下都看不清摆放的东西。为此,父亲也和她吵过,但她早有一大堆理由等着回父亲呢。我至今都不明白,我父亲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这样的女人,用我妈的话说,我父亲眼睛瞎了一胳膊深。

父亲私下里多次让我叫她妈,我一直开不了口,所以平素尽量避免和她正面接触,实在避不开就直言其事。据说继母有一儿一女,都成家了。因为她的离婚,儿女都不原谅她,从不上她的家门。当然我也没见过她的儿女们。也许是我不叫她妈的缘故,也许是我不乖的缘故,总之继母不喜欢我。父亲常年在外给人做木工活,一般回来都比较晚,大多是我睡着了才回来,早上等我醒了他已走了。很少有机会见到父亲,所以挨了继母的打骂或不给饭吃的事,也没机会给父亲说。况且,我能感觉到,这个家里的事都是继母说了算,我想把继母虐待我的事告诉了父亲也无济无事,反而会激起继母变本加厉的虐待,所以我从没对父亲提起过这些事。

一个冬天的上午,学校考试放学早,我回到家,门从里锁着。我使劲敲门并大声喊。过了很久门才开了,继母披头散发地堵在门口大骂道,不好好念书,跑回来叫唤个啥?我刚要解释,一个男子从继母身后闪了出来。我还没来得急看清是谁,那人就夺门而出消失了。滚出去!继母咆哮着,把我推出门外,反身又把门锁了,说,你先外面玩,我要去周庄送礼呢。

我知道,继母是怕我在家偷吃商店里的东西。我背着书包像幽灵一样在大街上游荡。白色垃圾在初冬的冷风中飞舞。我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往事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每天放学回来,妈妈早就把热乎乎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偶尔回迟了,妈妈就在巷口翘望,逢背书包的就问,你见我们家小玲了吗?此时,我仿佛听见妈妈在焦灼地呼喊着我的名字。在转弯的墙角处,我总感觉那个瑟缩的身影就是妈妈。走近了,却一次次失望。在我们老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女人不生儿子就是一种耻辱。妈妈因为生了我们姐仨,在村子和家族中总是抬不起头来。听说妈妈生下我之后,全家都坚持要送掉,再生一个男孩,可妈妈坚持不肯。从此,妈妈在家中再没有看到过好脸色,爸爸也离开家到街上做生意去了。

再后来,我就有了两个弟弟,我同父异母的弟弟,父亲的亲儿子。[1]

作者简介

黎明,男,1964年生人,中学高级教师,现供职宁夏中宁县第六中学。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