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海之父」舒新城(李華章)
作品欣賞
「辭海之父」舒新城
1 舒新城「灩澦堆」之戀
舒新城先生是我陌生的一位湘西漵浦老鄉,心中卻久仰他的大名。好像我書房裡那部浩繁而厚重的《辭海》(舒新城主編)一樣,永遠矗立在我的眼前。近日翻閱寫長江三峽的現當代散文,出乎意外地讀到舒新城的一篇大作《灩澦堆》,選自1929年10月中華書局出版的《蜀游心影》。題目再平常不過了,只是瞿塘峽口的一叢礁石的名字。可是卻讓我眼睛為之一亮。好像前些年我從沈從文的作品中發現他神往「巫峽」 一樣的驚喜。正如《灩澦堆》的開頭所云:「瞿塘峽口有灩澦堆,常為名人吟詠」。
《水經注》所稱的「三峽七百里」中,若言風景異,當數瞿塘峽為三峽雄奇之魁。在這裡讓人驚心動魄的,一是「夔門天下雄」; 一是峽口的「灩澦堆」。
灩澦堆「上有萬仞山,下有千丈水;蒼蒼兩崖間,闊狹容一葦。瞿塘峽直瀉,灩澦屹中峙;未夜黑岩昏,無風白浪起。大石如刀劍,小石如牙齒。」流行於峽江船工中的民謠唱道:「灩澦大如龜,瞿塘不可歸;灩澦大如象,瞿塘不可上;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灩澦大如牛,瞿塘不可游……」
有一次,舒新城過瞿塘峽,興許是1924年10月,應吳玉章之邀,赴成都任高等師範學校教授那一次,於五時經過灩澦堆時,目睹眼前的灩澦堆遠比民謠所唱的「牛」、「馬」、「 象」要大幾百幾千倍,然而他所坐的小船還是輕輕地駛過了,有驚無險,可見峽江船工駕船的本領之強、搏擊風浪的力量之大。
舒新城這次過灩澦堆與白帝城,很有戀戀之感。「我戀灩澦堆,是因為它屹立江中,昂首天外,好像富有閒情逸緻的詩人在那裡賞玩山水,找尋詩料。」於是,他遐想:「若能在堆上建一座小屋,把所有的書籍都搬上去,對着青山流水閱讀,暇時垂釣蕩舟,或至白帝城中閒遊,至少可將我腦中所有的塵俗思想滌清」; 若是從白帝城的歷史中尋找一些英雄陳跡,也許能「幫助我參澈人生」。這種眷戀之情正契合了舒新城的心境和追求,使他產生了共鳴。倘若過細體驗箇中滋味,作者心靈的矛盾、苦悶與追求似可觸可摸。而這正是當時中國知識分子所共有的情感。面對世事多艱,回天乏力,不得不寄情于山水,尋訪於歷史,來排遣紛擾的世事與內心鬱積的苦悶、彷徨,進而折閃出時代生活的光影。文中流露出的這種真情實感,正是這篇散文的藝術魅力之所在。
然而,正當作者躍躍欲試,想前去訪游灩澦堆和白帝城的時候,卻遭到客棧茶房的一盆冷水澆頭,「先生,你要回來嗎?」「我是到重慶去的,為什麼不回來?」茶房勸道:「不是這樣講,你非本地人,恐怕你去了不得回來。」此話意味深長,不僅你去的地方十分危險,而且沿途亦不安全,隨時會有生命危險。他懂了茶房的一番好意,聽從了他的勸導。這一次欲訪游灩澦堆和白帝城的熱情,「終敵不住生存之感」。 因 而 留下了人生的一個深深遺憾。自然也不能因此斷定作者是個怯懦者。而今瞿塘峽口的「灩澦回瀾」 早 已不見了(1958年冬被炸掉)。不盡滾滾來的長江中少了喧譁,也少了一種心動。舒新城的「灩澦堆」 之戀,留給作者與讀者以深刻的啟廸和回味。
1928年,應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之聘,舒新城任《辭海》主編。從1930年起,兼任中華書局編輯所所長,全力主編《辭海》。1935年,日本侵華步步緊逼,總經理怕日方肇亊,力主砍掉《辭海》,分類單獨出書,對最敏感的社科條目,如歷史上的「上海事變」、「 甲午戰爭」 等名詞全部取消。而舒新城表示:「決不從命」。 旗幟鮮明地堅持既定出版方針,保持了鮮明的愛囯主義立場和觀點,使之於1936年、37年間分別出版了《辭海》上下冊。後來,在抗日戰爭時期「長沙淪陷」之後,舒新城不怕日本侵略者的脅廹,嚴厲拒絕返湘任偽職,仍堅持在中華書局工作,堅守了高尚的節操,凸顯出人文的風骨。一代辭書編纂大師舒新城,永遠保持了一個湘西窮苦農民的兒子所具有的本分和堅強的本色。
2 舒新城與船的情結
「辭海之父」舒新城,是人們發自肺腑對他的美譽。1893年出生於漵浦東鄉劉家渡。從小喝漵水長大,長大後又坐船從漵水出發,到外面去闖蕩世界,腳踩沅江風濤,攀登蜀道之難。之後,為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真誠相邀,1930年出任中華書局編輯所主任兼圖書舘長,傾盡心血,全力主編《辭海》這部煌煌巨製,終於1936年在上海出版發行而聞名於世。1957年6月,毛澤東同志在全國人大會上見到他說:「《辭海》我從20年前使用到現在。後來在延川敵情緊急的情況下,不得不埋藏起來,以後就找不到了。現在這部書太老了,比較舊,希修訂一下。」並仍請舒新城「掛帥」。1959年春,《辭海》編委會成立,舒新城被任命為主編,確立了出版方針。可他1960年病逝,竟遺憾地辭世。他先後主編《辭海》的豐功偉績,為國人所敬仰,也為我們鄉親所驕傲。
舒新城大概只有六七歲時,便與水親近,而酷愛水。「每逢秋季魚汛的時候,便會'喜而不寐』地同父親叔父們在水中過夜。同時對於水上的船,更是感覺無窮的趣味」(《故鄉.船》)。
他的故鄉劉家渡,從這三個字看去,就可知道是一個有河流的場所,面對着漵水的正流,左倚着其支流的高門溪。船,在他的腦筋中,似乎有一種特殊意象;對於它,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而且永久都是感興趣的。舒新城故鄉的船,是漵水河裡籍人力、風力、水力推動的帆船,沒有篷子,俗名「小舢板」 。前不久,我回漵浦,登上新修的「護邑塔」, 遠眺青山橘林,俯瞰向西流的漵水,在這裡繞了好幾個彎兒,越看越像太極圖形,我驚喜地發現溫柔的水灣里靜靜地停泊着五六隻小船。心裡想,這大概就是當年舒新城感興趣的故鄉的小船。譚主任介紹,這小船平時用來網魚蝦,或趕鸕鶿捉魚;節假日搭客人去下游的「新瀟湘八景」思蒙旅遊。此時此刻,一想起來便有一股誘人的魅力。
小時候,舒新城的同學家里有一隻大船,可載重200擔的貨船,航行於沅江的常徳、津市,每次船回來,停泊在沙洲的渡頭旁。因為父親與同學的父親偶然的相遇,便有機會在月夜中走上他家的船。這時,舒新城「發現了河中月色的皎潔,遠在天邊的月色之上;發現了船上也一樣地可以住家,而且可以'四海為家』,'中天望月』,我當時真是喜得手舞足蹈」(《船》)。同學的父親將航行沅江的種種故事講給他聽,越聽越生動、越有味、蠻新鮮,舒新城竟至不願歸家而要隨他去走遍天涯……
舒新城兒時的這個願望,有如水中撈月。但他父親答應他一個交換條件說:「你發憤讀書,入泮(即舊時學宮前的水池)的報子(即入泮時報喜信的人)進屋那一天,我一定給你造一隻船」(《船》)。父親的許願自然不一定能兌現。但自此以後,他對於船便常懷着無限的好感,正如他無限深情地寫道:「我愛它能載我浮江飄海,來往自如;我愛它能使我水中看月,江心觀濤。而船夫們無憂無慮地野餐宿露,東泊西盪,更與我少年時代的冒險性相合」(《船》)。因此,他考進縣立高小以後,每逢去學校時,便常設法搭船。劉家渡位於漵水上游,下水搭船方便、費時少。無意之中,跟着船夫學會了盪槳撐篙的本事。悠悠漵水啊,不僅哺育了漵浦兒女,也從小鍛煉了一代代漵水新人!沈從文一生最忘記不了的是沅水;舒新城也一定永遠感恩於漵水!
年青時代的舒新城,走常德,去長沙,走遍了沅、澧、資、湘四水,歷盡了許多險灘深潭,對於民船的生活,更感着多方的趣味。那一葉扁舟,放乎中流的畫圖,常常在他的腦海中映現。而最感動的則是他父親的那片深情厚意。幾十年後,父親竟然僱工給他造了一隻船。當他問父親何以到現在要給他造一隻船呢?父親說,你從小是很歡喜船的。有它能載你去河中遊行,你一定很愉快的。父親的船,與父親的厚意,舒新城一併心領了,在心底像燃起一把熊熊的柴火,暖和着他。哪怕漂泊異鄉,遠走天涯,只要想起那隻載着濃濃鄉情的船,故鄉就不會弄丟,就不會忘記,就自然會重拾童年的記憶。「辭海之父」舒新城與船的情結,就是他與親人的情結,與故鄉的情結,與悠悠漵水流不盡的情結。[1]
作者簡介
李華章,湖南漵浦人,湖北宜昌市文聯原主席、黨組書記,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