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衛生(周建明)
作品欣賞
不愛衛生
有次,男生背地裡說我們寢室「氣味難聞」,那樣子,是說我們不愛衛生。其實是寒假回來,通道同學帶了好多酸菜來吃。侗家人嗜酸成癖,有「侗不離酸」之說:酸肉﹑酸魚、酸鴨肉﹑酸蝦子﹑酸黃瓜﹑酸豆角,什麼都可以做成酸菜,四季都醃酸。三月青菜熟了,醃鹽菜;夏收殺鴨鵝打牙祭,醃鴨鵝;八月田魚肥,醃肥魚;春節殺年豬,醃豬肉。
當時只顧着吃,沒在意同學媽媽的話。今天寫稿,特意揪住同學問半天。酸肉,侗稱nans,wuld,冬季製作最佳。鮮嫩的腰方肉,割成一段一段,洗淨瀝乾抹鹽。根據各自口味抹上調料,糯米飯、甜酒糟、炒黃豆粉、辣椒粉等。一般用木桶醃製,也有的用罈子。底層用糯飯或糊糯作槽,每鋪一層加一層槽,用竹葉、毛桐闊葉或棕片蓋一層,最後灑上些度數較高的白酒。加木蓋,搬個大石頭壓緊,或進壇密封,發酵發酸。一年以後拿出來切片裝碗,一道地道的侗族「醃肉」上桌了。色澤鮮潤,亦酸亦咸,直接享用。
啊?吃生肉啊?開始很怕吃,但意志哪扛得住饞蟲,豈有路遇風景不流連駐足的?何況稍作猶豫就要坐失良機!眼看桌上風捲殘雲,趕快下箸,挽留那稍縱即逝的紅霞一朵,埋在我的胃裡。唇齒間味蕾綻放,開出這多年不謝的花來。
同學說酸魚更是「侗家菜」珍品,醃製工藝與酸肉相似。魚肉紅潤,酸咸可口,香氣襲人。酸魚常常一醃三五年,有的甚至一二十年,是招待上賓或遇紅白喜事時方可嘗到的美味佳肴。「家裡沒酸魚了,一個孤兒考起大學,寨子裡為他辦合攏飯,吃完了。下次做酸魚,我要媽媽留一條,不管你們哪年來,都留着。」
那就吃新鮮魚咯。魚在水田裡養着,吃魚得把水放干。水放一半時,一尾尾草魚滾胖的,袒胸露背,一扭一扭。刺溜一滑翻船了,蹭得滿身泥。邊魚身子輕,沒趴穩,白肚皮在泥上煸過來煸過去。小時候我跟姐姐打架,我把她掀翻在水田裡,她當時就是這樣子的,滑稽極了。稻穀黃燦燦的像士兵站在周圍,田埂上青草茂盛,偶爾有幾朵小黃菊小藍菊探出頭,嬉笑着看眼前的人魚大戰。牧歸的老人悠閒走過,嘻嘻笑道:好肥啊。隨手一揚鞭,趕着牛回家吃晚飯,夕陽照得他的半邊臉通亮。魚群在花樣滑冰,盡情翻舞,這個時候是最有活力和富於三維視覺的。沒見畫家們畫過水半乾魚半露的場景?他們沒見過嗎?遠山近景,生動而豐富。
那是一幅畫。木樓依山而建,在青山里。縱橫的溝壑里一塊塊田地,種着水稻或者芋頭,也有蔬菜。還有荷花粉粉,荷葉田田,像牛乳中洗過一樣,翠綠翠綠,特別乾淨。
侗族木樓,紅爐火旺,秉月夜話。正是暢談人生時節,端飯碗蹲的坐的,門檻上地坪里,就着門前清澈的流水和三五株隨意斜出的樹枝,吃飯成了最享受的事,邊吃邊神侃。幻想偉人「三個半朋友」的佳話,由此說到詩詞,有中流擊水的豪情,也有嫦娥廣袖的繾綣。也不用去這個那個景點,處處都是景,年輕就是點。一切,那麼那麼好。
如今青春早已遠逝,那個暑假的記憶卻一直蟄伏在內心深處,一天比一天凸顯。或許因為青春,或許因為愛情,或許因為酸魚。但肯定的,因為通道:景色,美食,人情。當這樣的渴望如夏日的香樟鬱鬱蔥蔥,我想:是得回去一趟了。
作者簡介
周建明,品詩文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