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禁吃煙(喬山人)
作品欣賞
嚴禁吃煙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轉眼，小姨去世已經一周年了。
農曆三月底，吹拂過綠葉的風格外溫柔，像母親的手輕柔地撫過我的面頰。滿山遍野的花兒睜開了眼，一朵朵，一叢叢，呈現出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海。草木青蔥，大地被染成幽幽的青綠；遠處的麥田，如綠色的波浪滾滾而來，在微微的春風裡此起彼伏。
早晨起來，天空飄起了絲絲細雨，和着微微的風斜織在天地之間，有些陰冷，一如我此刻的心情。記得去年的今天也下着這樣陰冷而淅瀝的雨，看來小姨的離去，讓老天爺也倍感傷心，泣淚不斷啊！
我和哥哥及大姨家的表哥、表弟相約一起，穿白戴孝，帶着獻祭饃和香燭紙裱，迎着瀟瀟的春雨，心情沉重地來到了小姨家。
「慈母已去整一載，哀思常存三百天。」大門上的哀聯如一顆催淚彈，令我的眼淚瞬間涌滿了眼眶。我仿佛看到小姨站在上房門前，笑盈盈地迎着我們。定睛再看，卻是小姨家的表弟用強擠出的微笑迎向我們。
表弟哽咽着打了聲招呼，隨即陪我們一起來到小姨的牌位前拜祭。點香、作揖、叩首，遺像里的小姨樂呵呵地看着我們眼含熱淚，跪倒在地，她笑眯眯的好像在向我們打招呼：你們哥幾個都來啦，你爹媽的身體還好嗎？
祭奠完畢之後，表弟又招呼我們和其他親戚再去墓地祭奠。於是，我們哥幾個又和小姨的兒子、女兒、女婿們及我們唯一的舅舅前往小姨的墓地。 春雨依然細細密密地下着，如泣如訴。想起小姨對我們的好，如昨日發生，心中愈發肝腸寸斷，腳步隨之而踉蹌起來，臉上的淚水和着雨水在無聲地滴落。小姨孤零零地躺在細雨之中，寂寥地在等待着我們的到來。我突然發現，巨大的墳丘上竟然寸草不生，不禁擔心起小姨該如何度過即將到來的炎夏。一問才知道，原來表弟給小姨的墳丘上覆蓋了一層新土。
小姨墓地周邊是已經出穗了的小麥，青翠的麥芒上掛滿了晶瑩的雨珠，一滴一滴的滴答到地上，如滴在我思姨想姨的傷口上，蟄疼得我顫抖不止。
雨中的泥地里無法下跪祭拜，焚燒完紙錢之後，親戚們一字排開，站立在小姨的墳前深深的三鞠躬。表姐和表妹卻不管不顧，一屁股坐在泥地里一字一句，抑揚頓挫而悲愴地痛哭起來，哭訴離開媽媽的日子難熬而恓惶，痛徹心扉地泣訴着對媽媽最深切的懷念。親戚們強忍着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紛紛伸手強拽起痛哭的倆姐妹，然後一起急急地離開了這讓人肝腸寸斷的傷心地。
回到小姨家，大家不約而同地坐在姨父的房間，和神情悲切的姨夫拉起了家常，試圖轉換一下空氣里瀰漫着的悲傷氣氛。就在這時，我突然看見在姨父的炕頭上，赫然貼着「嚴禁吸煙」四個大字。
我有些不明所以然，一生嗜烟如命的姨父怎么会想起禁烟？忍不住就好奇地问：“姨父，你戒烟了？”姨父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戒了，凡是到我房子里的人都不准再吸烟。”
「這怎麼可能？」我不相信地反問，「你的房子不是你們村里老漢們的俱樂部嗎？這煙能戒了？」
「他們和平常一樣，還是來諞閒傳，就是不准在這兒吸煙了。」姨父語氣堅決地說。
「過去你的房子裡就像燒瓦窯，你們像神仙一樣吞雲吐霧諞閒傳……」我依然無法相信。
姨父幹了一輩子生產隊長，在村里威信高；加之小姨生前待人和善，在村里人緣特別好。農閒時節，姨父的房子成了村里老人的聚集地，喝茶、吸旱煙、諞閒傳。姨父為人大方，好煙好茶招待着，從來不嫌煩，反而以此為榮。我曾戲謔姨父說：「啥威望高，人家是衝着你的好煙好茶來的！」姨父哈哈一笑道:「有些人比我檔次高的好煙好茶多的是，可就是沒人願意去，知道嗎，這就叫威信！」而在小姨的上房裡，則會涌滿一屋子婦女們。她們一邊手裡干着針線活，一邊家長里短地跑着火車。小姨總是笑眯眯地聆聽着，時不時地插上幾句。久而久之，小姨家就成了村里約定俗成的村民俱樂部，我們到小姨家走親戚時經常會撞上這些宏大的場面，也是在這些場合，他們把我們這些親戚全都認完了，誰是誰分得清清楚楚。
「你姨走了之後，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經常想你姨為啥突然能走了？結論就是咱農村人平時不注意保養身體造成的。」姨父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的細雨，仿佛小姨就站在窗前。「過去，說自家種的糧食吃了放心，現在呢？農藥拌種，麥苗出來後噴灑除草劑，二三月麥起身後，又噴灑防吸漿蟲、條鏽病和蚜蟲的農藥，現在的麥子就是用農藥泡大的！更別說蘋果、蔬菜了，哪一樣能離開化肥和農藥？我們吃的、用的幾乎都有毒，就連空氣里都是毒啊！」姨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
聽姨父這麼一說，親戚們你一言他一語地聊起如今這惡劣的生存環境來。
「其實也不怕，咱們現在改正還來得及。」姨父笑了笑說，「駐隊幹部說了，發展綠色無公害農產品，已經成了咱們農村發展的重點，國家對環境治理下了大功夫，從中央到地方，經常明察暗訪，就是為了治理好咱們的國家。咱農民給國家做不了啥大貢獻，但能做到從咱做起，從戒煙開始，不要再給空氣里排毒煙了，給咱子孫後代留一個藍藍的天……」
姨父的話就像給空氣里扔了一顆炸彈。剛開始還覺得很好笑，可聽完之後突然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姨父只是個農民，他不會說豪言壯語，卻用最樸素的話詮釋了保護環境，保衛藍天的重要性。最難能可貴的是，能決心戒掉抽了大半輩子的煙，這可是一般煙民無法做到的。想想自己的環保意識，還沒有已經八十三歲的姨父覺悟高，臉不禁紅了起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