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駿
原文
穆天子得八駿以造王母,歸而伐徐偃王,滅之,乃立天閒、內外之廄。八駿居天閒,食粟日石;其次乘居內廄,食粟日八斗;又次居外廄,食粟日六斗;其不企是選者為散馬,散馬日食粟五斗;又下者為民馬,弗齒於官牧。以造父為司馬,故天下之馬無遺良,而上下其食者莫不甘心焉。穆王崩,造父卒,八駿死,馬之良駑莫能差,然後以產區焉。故冀之北土純色者為上乘,居天閒,以駕王之乘輿;其龎為中乘,居內廄,以備乘輿之闕,戎事用之;冀及濟河以北,居外廄,諸侯及王之公卿大夫及使於四方者用之;江淮以南為散馬,以遞傳服百役,大事弗任也。其士蠻亦視馬高下,如造父之舊。及夷王之季年,盜起,內廄之馬當服戎事,則皆飽而驕,聞鉦鼓而辟易,望旆而走。乃參以外廄。二廄之士不相能,內廄曰:「我乘輿之驂服也。」外廄曰:「爾食多而用寡,其奚以先我?」爭而聞於王,王及大臣皆右內廄。既而與盜遇,外廄先,盜北。。內廄又先上以為功,於是外廄之士馬俱懈。盜乘而攻之,內廄先奔,外廄視而弗救,亦奔,馬之高足驤首者盡沒。王大懼,乃命出天閒之馬。天閒之馬,實素習吉行,乃言於王而召散馬。散馬之士曰:「戎事尚力,食充則力強;今食之倍者且不克荷,吾儕力少而恆勞,懼弗肩也。」王內省而慚,慰而遣之,且命與天閒同其食,而廩粟不繼,虛名而已。於是四馬之足交於野,望粟而取,農不得植,其老贏皆殍,而其壯皆逸入於盜,馬如之。王無馬不能師,天下蕭然。
譯文
周穆王得到八匹名馬,駕着它們去拜訪西王母,回來後,又駕着八匹駿馬去討伐徐偃王,並滅掉了他,於是就設立了天閒、內廄和外廄三種馬廄。把八匹駿馬放在天閒里餵養,每天餵料一石;次一等的馬放在內廄,每天餵料八斗;再次等的馬放在外廄,每天餵料六斗;那些達不到以上三等標準的馬稱為散馬。每天餵料五斗;在散馬之下的是民馬,不屬於官府飼養之列。周穆王任造父掌管馬政,天下沒有一匹好馬在民間。並按馬的上下等級對待各類養馬的人,他們對自己的待遇,也沒有一個不甘心的。後來,穆王死了,造父死了,八匹駿馬也死了,馬的好壞沒有人能分辨出,爾後就按馬的產地來區分了。因此把冀地北部產的純色馬作為上等,放在天閒餵養,用來駕馭的君王的車輛;那些雜色的馬作為中等,放在內廄餵養,用來做駕車空缺的備用和打仗用;冀地南部和濟河以北產的馬放在外廄餵養,供諸侯和君王的公卿大夫及出使到四方去的使臣們乘用;江淮以南產的馬稱為散馬,用來傳送信息和干各種雜活時使用,不承擔重大事情。那些餵養它們的馬官待遇,也按所管馬的等級不同而不同,按造父先前的規定辦。
周夷王末年盜賊四起,內廄的馬應當擔負作戰任務,但它們都飽食終日,且驕橫自大,一聽到鉦鼓聲,便嚇得往後退,一看見旌旗飄就四處逃跑。於是就改用外廄的馬參戰。內外兩廄的馬官相互爭吵了起來,管內廄的說:「我們的馬是駕乘輿用的。」管外廄的則說:「你們的馬吃得多而用處少,那為什麼還比我們高一等?」兩家爭論不休,就被夷王知道了。夷王和大臣都對同廄的馬有偏心,便讓外廄的馬參戰了。出戰不久,便與盜賊相遇了,外廄的馬沖在前面,盜賊敗逃了。內廄馬還是憑着高一等充功,於是外廄的人馬都為此而懈怠了。盜賊乘機便攻擊它們,內廄的人馬首先逃奔,外廄的人馬看着也不救援,也四處逃奔,結果那些高頭大馬全部覆沒。夷王非常恐懼,就下令放出天閒里的馬。天閒里的馬習慣在平安的環境里駕車,不習征戰。天閒的馬官就把這情況告訴了夷王,夷王又改令散馬去迎敵。管散馬的人說:「打仗要靠力氣,吃得飽就力強。現在那些比我們的馬吃得多的馬尚且不能承擔,而我們這些力氣少而又常服重役的馬,恐怕更不能勝任了吧。」夷王聽了後,自我反省並深感慚愧,就安慰了養散馬的人,便派遣散馬去迎敵,並且下令讓他們享受上等人馬的待遇,但糧倉里的糧食已不夠吃了,命令只是一句空話罷了。於是四種馬在田野里亂跑,看見莊稼便吃,鬧得農民不能種莊稼,那麼老弱病夫就餓死了,而那些壯年人就投奔盜賊了,那些馬也像這些人一樣逃跑了。夷王沒有馬,不能組織起軍隊,天下一片蕭條冷落的景象。
小議
此文通篇講的是「馬政」,實際談的是「人政」。故事旨在告誡執政者,人才興,則國家興;人才亡,則國家亡。要使國家興旺發達,就必須及時發現人才,合理使用人才,不能按其出生地域、貴賤對待,而要看其是否具有真才實學,要知人善任,量才使用,論功行賞,否則就會良駑不分,埋沒人才,浪費人才,給國家造成巨大損失,導致國家衰敗,「天下蕭然」。
作者
劉基(1311年7月1日~375年4月16日),字伯溫,諡曰文成,漢族,溫州文成縣南田人(舊屬青田縣)。故時人稱他劉青田,明洪武三年封誠意伯,人們又稱他劉誠意[1]。
武宗正德九年被追贈太師,諡文成,後人又稱他劉文成、文成公。元末明初政治家、軍事家與文學家。通經史、曉天文、精兵法。他以輔佐朱元璋完成帝業、開創明朝並盡力保持國家的安定,因而馳名天下,被後人比作為諸葛武侯[2]。朱元璋多次稱劉基為:「吾之子房也。」在文學史上,劉基與宋濂、高啟「明初詩文三大家[3]」。
《郁離子》的寓言體風格可謂「牢籠萬匯,洞釋群疑,辨博奇詭,巧於比喻,而不失乎正。」在這點上頗似《莊子》的語言風格,即汪洋恣肆、想象奇幻、文辭富麗、氣勢磅礴、感染力強。更為重要的是,《郁離子》還吸收改編了一些《莊子》的寓言來就事論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