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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乎風(鄭彥芳)

關乎風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關乎風》中國當代作家鄭彥芳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關乎風

我是被風給吹回來的。

昨夜的風爬在我家窗戶上,那聲音怎麼聽都像是乾枯的樹枝在一下一下地劃拉着玻璃窗。後來,風離開窗戶,跳在窗戶下舞蹈。那時而激昂時而沉悶的聲響實在令人恐怖。我下意識拉起被角蒙起腦袋,心想,尼都薩滿把神衣神鼓披掛身上,為尋回誰的靈魂不知疲倦旋轉跳踏,也不過如此。

更擔心那棵山楂樹,山楂果早該收了。已說好霜降回去,再有兩天就是霜降,不想無端起了這場風。

一整夜的嘯叫後,風倦怠了,清晨,它收起衣袖,嘆息幾聲離去了。

經過一夜刮掃的村街,像不堪重負的女人蒼白冷清的面孔,寡淡地掃上你一眼,不迎合你,也不去理會誰。有人家收完秋了,有人家還在收尾,有人家把玉米屯在自家街門旁,而大多都屯在村口廣場上。

轉過戲台,看見白灰泥牆圍着山楂樹,牆內牆外枝枝蔓蔓。弟弟說,山楂快要落完了。我也看清楚了,山楂樹伸向蒼穹直指高天的幾枝樹梢梢上猶掛着幾串果實,樹葉子正在由青轉黃,由黃變紅,一樹濃密的枝葉分明很是稀薄了。

房前屋後朝陽的空場屯上鄰居家的玉米。街上乾淨的幾乎看不見一根草屑、豆秸杆和苞穀皮,當然,也看不見山楂樹樹葉和山楂果。又走幾步,突然,眼前一片零亂,心猶地縮了一下。癟掉的山楂果,一粒一粒貼在街面上,猛然看去,像無數滴血漬。

這是街面上一塊低洼區,雨水多的季節,這裡滯留一汪雨水。一到雨天,有小孩兒戴着草帽或是披在背上一塊塑料布,來牆角拐彎處玩築堤泄洪遊戲,他們把這片低洼地帶劃分成幾小塊兒,各築各的堤防。築堤的時候,他們靜悄悄的,有時候很長一段時間聽不見聲音,想着他們是否離去了,忽然又出來一片叫聲。有時候聽見一個孩子突然哭得很傷心,我舉着雨傘到大門上,看見一個小孩子正在抹眼淚,抹眼淚的小手糊滿污泥。他一邊哭着,又一邊修補他的堤壩,另一隻小手就格外地忙亂。其他孩子先是站邊上看他哭,一會兒又都蹲下身去,拿石塊的,捧淤泥的,七手八腳的幫他堵上了缺口。

下雪後,消融的雪水又聚在一起,慢慢地積成一大塊冰面。弟弟和侄兒小的時候跟他們的小夥伴拿着滑冰車放在冰面上,儘管不能盡興,場面還是挺熱鬧。跟我同齡的女孩子,與我牽手並肩走在街上,看見冰面,她噔噔噔跑過去,側轉身往冰面一躍,「唰」就滑過去了。我不會也不敢也從來沒去嘗試過。如今想起來,也還是光有羨慕的份兒。原來,有些事兒是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如願以償的。那個女孩子在我還求學時她就嫁人了,偶爾遇上,她銀鈴般的笑聲從街頭能拐進巷尾。有一天,她拋家舍子杳無音信,即便是父母離世也沒能把她驚動回來。有人說,她是追尋愛情去了。

幾年前街道整改,新舊幾條街全部水泥硬化,這裡循着街面走勢,仍然還是低洼地帶。我蹲下身,碎掉的山楂果已失去水分,開裂部分呈殷紅色,幾乎接近於外皮。我知道,它們在落下的瞬間已成熟了。是在哪天落下來的呢?在白露節前夕,還是在秋風之後,還是在寒露那一天?它們是結着伴紛紛落了下來?還是今晚落下幾顆,明早又落下幾顆,日久天長後就聚在這一塊兒了呢?它們干而不枯,除表面上淺淺敷了一層塵土外,又些微裹了些兒穀皮糠屑。跟樹上的山楂果一樣,它們還是那樣馨紅、鮮活。

沒有誰肯去故意踏碎這鮮活的生命,一定是在昏昏的暗夜或是薄霧的凌晨,腳步匆忙的莊稼人在無意間一腳踏了上去,或是噴着淡藍色煙霧的農用車載着滿兜作物在不知情的狀態下軋過去了。等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心想是不是踩碎或是軋爛山楂了?一邊埋怨自己馬虎粗心,一邊也匆忙地去了。

我幾乎能想像得到最初成熟的山楂果漸次落下來的情景——二小清着喉嚨從他家胡同出來,站胡同口左右瞅瞅,兩隻手揣進褲兜朝西面走來,兩顆山楂擋在他臉前,二小俯身捏起來,吹吹上面的塵土,咬了一口。他扭頭看一眼我媽大街門掛着的鐵鎖,大概,在那個瞬間,往日裡站大門上喊他吃飯的大娘在他心頭晃悠了兩下吧,他迴轉身嚼着山楂向西去了。

小三媽帶着圍裙,雙手卷在圍裙里,風風火火拐過戲台,她是瞅空兒又去照應她那幾個單身的兄弟去了,家裡灶台上還擺着未洗涮出

來的碗筷呢。遠遠地,她看見幾個山楂果在我媽家圍牆上跳了幾下後蹦在街面上,她走近撿起來放進圍裙,抬頭看看山楂樹:孩們也該回來收拾山楂了。她家院裡的梧桐葉又落下一層,小三他大在院裡掃梧桐葉,梧桐葉里時有紅色的山楂葉子,他拄着掃帚朝西邊看,眼巴前是他家西屋,西屋前又有一棵梨樹,他照不見我媽院裡的山楂樹。小三媽推開大門進來,他說,西院的山楂樹葉都刮在咱家院裡了。

以往,我媽瞅着山楂果變紅,就招呼我們回來收山楂,她捨不得看見一粒山楂掉在地上。而早早卸下來的山楂咬一口,果肉酸澀。等到霜降,蒼茫空落的枝頭殘留着幾枚,伸手過去摘下來,果實從內到外,一樣的色澤,放進嘴裡,它變得甜滑綿潤了。然後,總要埋怨我媽幾句:着哪門子急呢,過霜降才熟透了呢。

沒人催着收山楂了,就想着等霜降了再回去收。

昨晚的風好大,早上,它把我們兄妹從各個角落吹了回來。

打開院門,黃黃綠綠的樹葉子重重疊疊蓋了石板院,山楂果密密匝匝躺在落葉上。往些年,我媽把院落、街道清掃利落,單等我們邁進門,她就把早已備好的麻袋鋪在院子裡、街面上,看看不夠用,再把被單、門帘子也一併拿出來,她怕摔疼摔壞山楂果子。

眼下,都是風的傑作,鋪呈得井然有序。它先把樹葉喊下來,鋪嚴實,再搖動樹枝讓果實落在樹葉子上。這哪裡是我昨晚聽到的瘋狂的嘶吼,分明是一位深厚的長者,默然無聲地把該做的都安排的妥妥噹噹。

而街面上無遮無攔,樹葉子和山楂果是跑去哪裡躲避風寒了呢?伸在牆外的枝蔓是撞上淘氣的風了,淘氣的風像是一群舉着長竿子的孩童,在枝丫間攪擾一番,慌忙收起戰利品逃也似的去了。

弟弟能着腳尖走近山楂樹,雙手剛托在樹身上,枝條上餘下的果實簌簌拉拉就墜了下來。院牆外有人說話,說是山楂果攔了他們的去路。弟弟不經意一個動作,街面上已灑滿果實。兩個人站在街對面鄰居家屋角,一人蹲下身撿起一顆山楂,吹一吹又用手掌擦兩下,咬一口,說:不酸,挺好吃。另一人也撿起幾顆。看見我,他們說,不敢走過去了,害怕踩着山楂。戲台那邊有車輛聲音,沒見車,聲音先傳來了。兩個人急忙回身一起去攔即將過來的車輛,等我拿了掃帚出來,一輛農用車被攔在牆角。我把山楂果收在牆邊,給他們讓出來一條路。

又有果實啪嗒啪嗒下來,路過的貓兒踏下腰身貼在牆腳,尾巴炸得老粗,兩隻耳朵緊貼頭頂抿向腦後,像兩片枯乾的楊樹葉子。我停下手裡的掃帚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響,貓兒瞅個間歇一溜煙鑽進一條窄巷。

弟弟那樣不經意地託了一把樹杆,枝梢的果實大都落了下來,我媽備下的麻袋、布單、門帘都沒來得及派上用場。弟弟搬來高凳子,踩上去,把能夠着的枝條拽住搡動幾下,樹上果實所剩無幾。

村東頭有人喊了幾聲我兄妹的名字,然後朝這邊走過來:可算是回來了,山楂都落完了。說着話人也就走到跟前,兩人各抱着自家的孫兒。平素里她們常過來我媽門上坐坐,碰面常常喊她們嫂子。她們已備好食品袋,過來是想着拾些山楂果回去。她們念叨我媽,說年年山楂下來,我媽挨戶給她們打散。

一個嫂子坐我媽街門口石條上,攬住兩個孩子,另一嫂子撿拾山楂。裝滿幾個食品袋,坐門口的嫂子喊:夠了,夠了,少裝些就夠吃了。你裝你的,不用給我,早起我已拾回去一些了。回頭告我,早起路過,見到處滾着山楂,不收拾起來可惜了的,就撿拾回家了。她自創一套山楂果的吃法:果實清洗後,不用淘出核兒來,白糖紅糖水混合,放火上略微煮煮,密閉進罈子里,啥時候想吃,取幾粒出來,很爽口。坐在她膝蓋上的兩個小孩起初認生,靜悄悄望着眼前的物事,慢慢地,不安分起來,開始哭鬧。她們寒暄着離開,各自抱起孫兒,手裡提着山楂果。

煤倉頂部的石板縫隙間、雞窩上閒置的瓦片下,都是躲起來的山楂果。山楂樹長在煤倉和雞窩之間,樹長大後,整個樹身向院內傾斜,在樹根部靠着一塊大石頭,大石頭一端搭着雞窩,一端靠着煤倉,樹根被圈在縫隙里,落葉和山楂果塞滿縫隙。我托住樹身低頭抓出一把,幾隻沒頭沒腦的婆婆蟲在手心亂跑,另外還有一隻長腿蜘蛛,估計被我抓殘掉一條腿,正在指縫間一顛一顛找出路。我一揚手,山楂果撒出去好遠,再看手上,婆婆蟲抱成一團擠在手心,倒是殘掉的瘦腿蜘蛛不知去向了。我慢慢褪下手套使使勁兒摔出去,再走過去用腳尖翻翻手套,婆婆蟲不見了,不知道躲哪裡去了。它們不知道,在它們忙着東躲西藏的時候,我也差點兒被它們嚇得跳起來。縫隙里好多果實呢,我幾次探頭看看,不敢再去把它們抓出來了。

在雞窩旁邊有一隻白瓷碗,蒙着塵屑,豁着幾個口。瓷碗底部有五枚果實,像是誰專門端端正正擺弄成那樣子的,它們像一朵朵風塵僕僕的紅梅花,幾經流離終於尋得一處安穩的居所。我一枚一枚捏起來,放進手心。一陣樂聲隔牆飄進來,曲調悠揚,透着憂傷。側耳傾聽,只聽見一串歌詞尾部的「等你」,我站起身來,還是聽不甚真,歌聲順着街道向東去了。倏忽,歌聲停頓,叫賣聲響起來。叫賣聲在村口往復迴旋,等返回到我媽大門口,歌聲復起,哀怨沉鬱。我停下來手裡的活兒,仔細去聽,還是只能聽清楚一串歌詞後面的「等你」。不知道是什麼歌,我不曾聽過。開始,我以為是貨郎舉着的喇叭錄下的歌,等他路過大門走到圍牆外的山楂樹下面,歌聲沉了幾沉又頓了幾頓,是在圍牆外低頭撿起幾顆山楂嗎?那麼,這深情憂鬱的歌聲是出自貨郎本人了。是啥歌呢?是《在山楂樹下等你》嗎?

早上我進村後,車拐進五道廟,村委辦公室前擺着一長溜貨架,貨架上擺好各式貨品,一男一女蹲在對面廣場上,面對面,袖着手在曬太陽,陽光淡淡的,懶懶的。我還想,這倆人光顧着自己取暖,為啥不把貨架擺在朝陽的一邊呢。

不知道是從哪裡過來的貨郎,往年這時候福鎖過來,他把貨架擺在廣場朝陽處,自己坐貨架旁邊。又過許多年,福鎖貨架旁坐了一個女人,福鎖站着招呼顧客。偶有福鎖顧不過來的時候,女人走過來照應照應,但很少說話。女人被夫家遺棄,像是抑鬱了,常有一些不合情理的舉止言行,跟福鎖生活在一起後漸有好轉。

福鎖從年輕時就開始做小生意,他身背一個包裹走村串鄉,半輩子獨身。身邊多了女人後,再見他時,貨架擺開了一長溜。哪裡趕廟唱戲,福鎖的電動三輪車上,載着貨物坐着女人。

福鎖在去年冬天死了。起初,說是福鎖出了車禍,我一直無法把福鎖跟血腥的場景聯繫在一起。事出不久前,在一處辦白事的場所里看見過福鎖,他遠遠地走在人群里。我很奇怪自己怎麼會打眼就瞅見了他,像是電影裡的特寫鏡頭,在熙攘的人流里,我一眼就注意到他那花白稀疏的頭髮和微微駝着的後背。那一刻,福鎖的背影無端地給我留下了跌跌撞撞的印象,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心裡還掂量了幾掂量,福鎖也就這麼着衰了,老了。 這樣弱不禁風的人與車禍攪在一起,不知咋的,心裡老覺得不落忍。

幾天後,又聽說福鎖的死跟車禍無關,他在村口公路邊上走,自己摔倒死了。當時剛好有車路過,跟那輛車沒有任何瓜葛。像是早已預料到會這樣似的,心下算是釋然了。

然而,關於福鎖的死,還是糾纏了一段時間。說是假如沒有那輛車路過,撩不起來那股風,風吹不在福鎖身上,福鎖倒不下,也就死不了。這個說法讓我想起來福鎖之前在人群里搖搖晃晃的背影,那情形,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福鎖離世,福鎖的女人何去何從,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了。女人有子女,但幾乎斷了往來。福鎖出事後,女人子女曾經過來打聽福鎖車禍的有關事宜。之後,女人也許會留下來陪伴福鎖的小屋吧。如果那樣,在福鎖的小屋裡,除了女人,應該還有一沓假錢。假錢比女人來福鎖家要早幾年,它是福鎖趕白露會去擺地攤,用幾十件仿皮坎肩換回來的,應該還齊齊整整地夾在錢夾里,被福鎖壓在包袱底部,收在立櫃最裡層。

山楂果收起來了,樹葉就讓它鋪在院內。大門掛上鎖頭,我們離開了小院。

路過五道廟,一長溜貨架前站了許多人。那許多人看見我兄妹,幾乎都是那兩句話:回來收山楂了吧?早該收了,看都落成啥樣了……

你媽不在了,也再不見你們回來了。都晌午了,走,去家裡吃過飯再走……

貨郎跟妻子在忙着照應,他那隻喇叭擱在貨架上。

(一段時間後, 遇上村裡的人,總要提起我媽家的山楂。有的一照面,着急的先問,「回去收拾山楂沒有啊」。有的則是招呼過後,就要離去了,仿佛又突然想起什麼事來,迴轉身來問,「還沒回去收山楂?」還有的說,「哪天路過你媽門上,看見樹上沒山楂了,想着也不知道哪個孩子回來收走了,也沒看見人。」

一段時間後,無論走到哪裡,都能聽見「……等你」那首歌,我有意去查了查,是《我在可可托海等你》,沒有《我在山楂樹下等你》那樣的歌。) [1]

作者簡介

鄭彥芳,筆名,人俏西樓。山西晉中和順縣人,市作家協會會員,西部散文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