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人與天地之博弈(許建中)
作品欣賞
農人與天地之博弈
當一場春雨過後,麥苗兒丟棄了葉尖的黃葉,伸展着腰肢,瘋狂地舞動着四肢,各種野草在一旁,眼睜睜的看着麥苗兒隨着春風狂舞。
對於農民來說,蹲在田邊,撫着麥苗,測算着麥收的時節,想象着今年的收成,早已把年前種麥時一場與天地之博弈忘掉了。
作為農民,什麼時候種什麼,自己田裡種什麼,下多少種,施多少肥,他們心裡再清楚不過了。當然也有隨大流的年輕農民,人家種什麼,他就種什麼。有的還羞於啟齒,不好意思問,遠遠的望着,偷偷的揣摩。
老把式記日子,只記陰曆,不記陽曆。「秋風早,霜降遲,寒露種麥正當時」。他們心裡念叨着,嘴裡咕噥着,盤算着買什麼種子,施什麼肥,是上午還是下午,幾時去下地,還要占上一卦似的。老把式一下地,全莊人都坐不住了。急匆匆的起早摸黑,早早地把麥子種下。這還得看墒情,地干,種下去,趕上一場喜雨,麥苗出齊了。趕上一場小雨,小麥苗剛出冒出個芽,連續乾旱,麥苗會全部被活活吊死。若是趕到連綿不斷的淫雨,苗子又會被漚爛。小麥是這樣,玉米、黃豆、花生都一樣。都怕遇到這種天氣。但如果遲遲不種,下起了連陰雨,地爛種不下去。硬種下去和在泥湯里,芽子出不來,或只能零散地出幾顆。更重要的是,這一茬遲了,還會誤了下一茬。
麥苗出齊整了。春雨一場場滋潤着,眼看着拔節,含苞,抽穗,麥黃。像農家的苦娃有口吃喝的,不知不覺的長大成人。
出了正月,農民春天有春天的事情。「二月裡來春光好,家家戶戶種田忙。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有的春種夏收,如黃豆,玉米,老百姓稱之為「六熟子」。也就是陰曆六月就熟了,上市早,嘗鮮的人就好這一口。瓜果也是六月成熟。有的是春種秋收。時間長一些,如棉花,山芋。農人牽掛着大半年,揪心。春種的時候。又是點種澆水,又是覆膜除草,像期盼着新生兒一樣,竟等着一朝分娩。如若有幾棵苗沒出來,莊稼人會摳開泥土,撥弄出還沒有頂出土的幼苗,那鵝黃的,嫩白的幼苗,真的比新生兒還可愛。 這一春天,不管種什麼。種稀了,補苗;種密了,間苗。除草,祛蟲,治病,少了哪一道都會前功盡棄。
春玉米長到大半人高的時候,小滿就到了。「小滿三天望麥黃,再過三天麥上場」。黃金滿地,老少彎腰。人民公社的時候,各生產大隊,生產小隊幹部們,請上老把式,站在麥地頭,像是祭拜,揪幾個麥穗頭,放在兩手裡搓揉,鼓起腮幫吹掉麥糠,一粒粒的數着,又一揚手倒入口中,使勁的嚼着,直嚼的嘴角冒着白漿,一咕咚咽下去。打着手勢,興奮地說,「三百五!」另一個說,「最起碼400斤一畝!」這叫估產。老把式們只有往高了說,不會掃大家興的,誰也不會計較你不專業。
大包干後,各家顧各家的,前幾年還是刀割人挑老牛拉,忽然間家家有了手扶拖拉機,小收割機,人輕快了,吃的喝的也豐盛了。趕上逢集,鄉下人開着拖拉機,像搶東西一樣,吃的用的,魚肉,泡麵,火腿腸,饊子,油條。白酒啤酒成箱往車上搬。掃帚,木杴,鐵叉,大雨布滿滿一車。東西置辦齊了,男人加大油門,一路黑煙。女人坐在車上,神態像女皇,一統天下似的。
這個季節的城裡空蕩蕩的。電影院門口過去是人流如織,現在是門可羅雀。飯店的老闆一手拿着蒼蠅拍,一手不停地擦汗,嘴裡念叨:「介麥子,也不知多會能收清!」飯店老闆比誰都清楚,小麥曬乾揚淨,就該交公糧了。老百姓到糧管所里,見到誰都喊會計。這時候的飯店自然也就從早到晚香氣繚繞,蒼蠅滿院。也有賣了糧食,想犒勞一下自己的小伙子們,打個平伙,自己也到館子裡吃一頓,回去鄉鄰們能高看幾個月呢!
不管怎麼說,麥子收下來了。百姓們齊聲稱讚:「今年介天老爺不孬!」可是,要是麥子收早了,趕上桃花雨,眼睜睜地麥子曬不干,待在屋裡發熱,變紅,直到霉爛。收遲了,趕上梅雨季節,地爛下不去,有時麥粒還在麥穗上就出芽了。這種麥子即使日後收下來,磨出來的面,蒸饅頭髮不起來,擀麵條沒有筋,粘牙,還有霉味。現在知道了黃麴黴素,不寒而慄。
清明時節播下的稻種,這時候追命鬼一樣瘋長。農人們來不及一刻修整,耕地,灌水,泡地,整田。體弱的起秧,體壯的挑秧,打秧把子。彎腰栽秧的,那是女人們義不容辭的事兒!一天秧栽下來,恨自己不該進化成直立動物。爬行動物最適合栽秧,腰不酸,腿不痛,散步一樣。老人們會說,女人腰軟,比收麥時候那西南風熬人,好受多了,水裡涼快!說來也是,再過一百多天,就能吃上大米飯了,想想都笑。
作者簡介
許建中,1954年11月出生於河北省井陘縣胡家灘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