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金亭前的沉思(劉猛)
作品欣賞
卻金亭前的沉思
三月,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走過阜寧廟灣古城的迎薰樓,穿過其間的酒樓茶社,穿過舊時的縣衙,穿過小城的滄桑。在西北角處,佛光塔下,一座風格古樸的卻金亭沐浴在春光里,在天地間,散發着徐徐清氣,浩然正氣。
卻金亭是一座六角涼亭,典型的明清徽派江南建築風格。亭高約八米,建于山石之上,松竹映襯,清雅靜幽。其匾額上隸書嵌刻「敬廉」兩字,亭柱上撰有一聯:縣古槐根勁,官清馬骨高。此亭是廟灣(阜寧古稱)民眾為紀念明朝勤政廉吏范鏓而建立,登斯亭也,吾輩後來者仰望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范鏓是明朝正德十二年的進士,嘉靖十六年(1537年)仲春,由河南知府調任兩淮鹽運使,駐節廟灣。兩淮建有鹽場三十處,廟灣鹽場即為其一。當時廟灣,「東北際海,西接淮楚,南抵鹽城」,是兩淮地區重要的海產鹽地,有鹽民五萬之眾。鹽民以開闢海塗曬鹽為業,鹽民設有鹽籍,一旦入籍,失去人身自由,形同囚役。鹽場無固定設施,任憑海水沖刷,鹽民不斷遷徙,風吹日曬,居無定所。官府橫徵暴斂,巡丁場役敲詐勒索,鹽民終年勞作,食不果腹,民不聊生。「苦鹵苦水苦扁擔,苦屋苦路苦海灘」是鹽民悲慘艱辛生活的真實寫照。
在廟灣,范鏓屢次推辭當地鹽商官紳的宴請,懲辦貪官污吏,堅決掃黑除惡,緝拿不法鹽販,他遭遇奸詐鹽商錢色之誘,甚至是生死驚變,始終是一個清廉守正的鹽官;他胸懷鹽民,「多惠政,詢亭民(鹽民)」,在鹽池灶廩之間,在茅屋農舍之中,在阡陌港灣之處,留下了他閃光的汗水和足跡;他積極組織鹽業生產,發動灶民鹽丁大規模建造鹽倉,屯土曬鹽,從此,生息於此的黎民百姓靠海吃海,安居樂業。「七角菜,燈籠泡,范爺來了鹽工飽;紙驢馬,不能騎,范爺去了灶民飢……」
范鏓憑藉卓越的政績,深得百姓的誇讚和朝廷賞識。 四年後,他被朝廷調往四川任參政。臨行時,鹽民將石碼頭圍得水泄不通,人們流着淚為范大人送別。廟灣離四川路途遙遠,山高水長,民眾擔憂兩袖清風的三品鹽官路費不足,特地湊銀相贈資助盤纏,而「鏓堅卻之」。他只帶上一包白花花的海鹽,那潔白乾淨的鹽粒,也是他純淨的一顆心。轉身離去之際,范鏓向廟灣場的方向深鞠一躬。一雙淚眼掠過串場河,那淚水中有海鹽的艱澀與苦咸。
范鏓的船漸行漸遠,孤帆遠影碧空盡。「為彰清節」,當地鹽民將湊起來的銀子,在廟灣鹽課司街南即鹽市口處,建了一座亭子,名為「卻金亭」。民國初年,卻金亭年久坍毀,2011年卻金亭重建於此。范大人已經遠去五百年了,拾級而上,撫亭仰望一幅幅關於他的木刻浮雕,感覺他的音容宛在,凜然正氣逼人,直透人心,清風徐來,淨化每一個登臨者的心靈,蕩滌靈魂深處的污垢。
卻金亭藏於廟灣古城之一隅,與天下名亭比起來相形見絀。她沒有醉翁亭的飛檐深秀,泉洌酒香,醉情山水;沒有愛晚亭的白雲人家,寒山楓葉,閒情逸緻;也沒有風波亭莫名冤屈,報國無門,仰天長嘆;她有的是愛民情懷,有的是勤政奉公,有的是廉潔守正。她不像名亭那樣,開闊壯觀,文墨風流,成為一山一湖一谷的「主角」,崇山峻岭,湖光山色皆為背景。在廟灣古城,卻金亭只是默默無語的「配角」,向後來者敘說當年范鏓的故事,百世流芳。
歷史上,有多少人希望不朽,或刻碑勒石,或建廟築祠,或沽名釣譽,可又有多少人能夠名垂青史。把名字刻入石頭的,名字比屍首爛得更早;立生祠的,人沒死祠先拆;重虛名的,死後比虛名還輕,他們就像世間的塵埃一樣飄散在時間的流水之中。范鏓之所以被鹽民築亭紀念,「贏得生前身後名」,除卻其清正廉潔之外,更為重要的是他為鹽民利益,敢於擔當,勤政奉公,救鹽民於水深火熱之中。早年,他在河南知府任上,有一年發生大饑荒,巡撫都御史潘塤以有待查實為由,不批准各地請求賑災的文牒。災情十分緊急,為防因延誤救災而發生百姓餓死的情況。范鏓不等向上級請示,打開糧倉賑災,救活十餘萬饑民,受到百姓稱頌。升任兩淮鹽運使後,他向朝廷陳述「鹺政(鹽務)十要」,除弊革新,關注民生,不懼生死,打擊不法官吏、鹽商,讓鹽民有飯吃,過上安定日子。一個人是微不足道的,但他與民眾利益,社會進步聯繫在一起就會價值巨大,影響深遠,被人們永遠懷念!
兩淮鹽運使執掌一方鹽業生產、銷售大權,是一個令人眼饞的肥缺。試想,在其任上,范鏓少些民生溫度,多拉攏不法鹽商,會怎麼樣?多專注於迎來送往,攀附權貴,會怎麼樣?多些隨波逐流,撈金撈銀,會怎麼樣?他會不會在這裡不到四年就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但是沒有,什麼也沒有,只有眼前的一座挺直的卻金亭。在范鏓的血液里流淌的是先人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憂樂觀,心裡裝着的是「以天下為己任」,心頭想着的是萬家憂愁苦樂,耳畔聽到的是衙齋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鏓是鐘聲之意,由金、囪、心三字組成,我猜想范大人取此名,就是將錢財(金)放在一邊,心上只想着百姓的煙火(囪),冷暖,苦樂,並以鐘聲時刻警醒自己,鞭策自己!
范鏓離任,鹽民數里相送,湊金相贈,此景令人動容。我們後來者,是否能像范大人一樣具有凜然正氣,做人仰無愧於天,行事俯不怍於地;是否也能在民眾心中築起一座座「卻金亭」。我們今天從事的偉大事業,可比當年范大人企求的讓百姓有飯吃,過上安定日子的願望,不知要宏大多少倍呢!幹大事業就得有大作為,在新時代的洪流中,我們必須更加勇於擔當,執著奮進;更加勤政奉公,清正廉潔;更加寵辱不驚,憂樂民眾,將一門心思放在發展富民強國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就指日可待了。
多年後,阜寧一批文藝工作者將范鏓的故事搬上舞台,以地方戲淮劇的形式呈現,《卻金亭記》走村串鄉,連演百場而不衰,深受百姓歡迎,一位血肉豐滿、情深義重的古代廉吏的感人形象,栩栩如生地又站在了人們面前。戲中有一幕:范鏓辭別百姓離去時,遇到一條涵溝無法通行,送行的百姓將他連人帶行李一起涉水抬過去。一心為民,勤政廉潔的好官,群眾永遠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清朝詩人郭廣曾寫一首《範亭詩》,讚頌范鏓清正廉潔的品質。「鹽使清操昔共賢, 荒庭遺蹟鎖寒煙。 人生只解黃金好,誰識辭金更足傳。」站在卻金亭,我想着范鏓,想着那些故事,陽光明媚,心裡敞亮。[1]
作者簡介
劉猛,筆名吳下阿蒙,鹽城市作協會員,曾在阜寧報社工作,獲得過全國雜文獎,省市縣報好新聞獎。現在阜寧縣教育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