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
古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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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镜记》是一篇古代传奇小说。据唐代顾况《戴氏广异记序》和《太平御览》﹐作者当为王度。王度生卒年不详。隋大业初为御史﹐大业八年 (612)兼著作郎。奉诏撰国史。九年﹐出兼芮城令。大业末写作《隋书》稿未完成﹐约于唐武德初年去世。《古镜记》载于《异闻集》,《太平广记》也采录。
目录
内容介绍
作品主人公王度﹐自述大业七年从汾阴侯生处得到一面古镜﹐能辟邪镇妖﹐携之外出﹐先后照出老狐与大蛇所化之精怪﹐并消除了疫病﹐出现了一系列奇迹。后其弟王绩出外游历山水﹐借用古镜随身携带﹐一路上又消除了许多妖怪。最后王绩回到长安﹐把古镜还给王度。大业十三年古镜在匣中发出悲鸣之后﹐突然失踪。篇中以几则小故事相连缀﹐侈陈灵异﹐辞旨诙诡﹐尚存六朝志怪馀风。但篇幅较长﹐加强了细节描写和人物对话﹐稍有文采﹐代表着小说从志怪演进为传奇的一个发展阶段。
全文
隋汾阴侯生,天下奇士也。王度常以师礼事之。临终,赠度以古镜,曰:“持此则百邪远人。”度受而宝之。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
侯生云:“二十四气之象形。”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嗟乎,此则非凡镜之所同也。宜其见赏高贤,自称灵物。侯生常云:“昔者吾闻黄帝铸十五镜其第一横径一尺五寸,法满月之数也。以其相差各校一寸,此第八镜也。”虽岁祀攸远,图书寂寞,而高人所述,不可诬矣。昔杨氏纳环,累代延庆,张公丧剑,其身亦终。今度遭世扰攘,居常郁怏,王室如毁,生涯何地?宝镜复去,哀哉!今具其异迹,列之于后。数千载之下,倘有得者,知其所由耳。”
大业七年五月,度自御史罢归河东,适遇侯生卒,而得此镜。至其年六月,度归长安。至长乐坡,宿于主人程雄家。 雄新受寄一婢,颇甚端丽,名曰鹦鹉。 度既税驾,将整冠履,引镜自照。鹦鹉遥见,即便叩头流血,云:“不敢住。” 度因召主人问其故,雄云:“两月前,有一客携此婢从东来。时婢病甚,客便寄留,云,‘还日当取。’比不复来,不知其婢由也。”度疑精魅,引镜逼之。 便云:“乞命,即变形。”度即掩镜,曰:“汝先自叙,然后变形,当舍汝命。”婢再拜自陈云:“某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下千岁老狸,大形变惑,罪合至死。遂为府君捕逐,逃于河渭之间,为下邽陈思恭义女,思恭妻郑氏蒙养甚厚。嫁鹦鹉与同乡入柴华。鹦鹉与华意不相惬,逃而东,出韩城县,为行人李无傲所执。无傲,粗暴丈夫也,遂劫鹦鹉游行数岁。昨随至此,忽尔见留。不意遭逢天镜,隐形无路。”度又谓曰:“汝本老狐,变形为人,岂不害人也?”婢曰:“变形事人,非有害也。但逃匿幻惑,神道所恶,自当至死耳。”度又谓曰:“欲舍汝,可乎?”鹦鹉曰:“辱公厚赐,岂敢忘德。
然天镜一照,不可逃形。但久为人形,羞复故体。愿缄于匣,许尽醉而终。”度又谓曰:“缄镜于匣,汝不逃乎?”鹦鹉笑曰:“公适有美言,尚许相舍。缄镜而走,岂不终恩?但天镜一临,窜迹无路。惟希数刻之命,以尽一生之欢耳。”度登时为匣镜,又为致酒,悉召雄家邻里,与宴谑。婢顷大醉,奋衣起舞而歌曰:“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而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歌讫,再拜,化为老狸而死。一座惊叹。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太阳亏。度时在台直,昼卧厅阁,觉日渐昏。诸吏告度以日蚀甚。整衣时,引镜出,自觉镜亦昏昧,无复光色。度以宝镜之作,合于阴阳光景之妙。不然,岂合以太阳曜而宝镜以无光乎?叹怪未已。俄而光彩出,日亦渐明。比及日复,镜亦精朗如故。自此之后,每日用薄蚀,镜亦昏昧。其年八月十五日,友人薛侠者获一铜剑,长四尺,剑连于靶,靶盘龙凤之状。左文如火焰,右文如水波。光彩的烁,非常物也。侠持过度,曰:“此剑侠常试之,每月十五日,天地清朗,置之暗室,自然有光,傍照数丈。侠持之有日月矣。明公好奇爱古,如饥如渴,愿与君今夕一试。”度喜甚。其夜,果遇天地清霁。密闭一室,无复脱隙,与侠同宿。度亦出宝镜,置于座侧,俄而镜上吐光,明照一室,相视如昼。剑横其侧,无复光彩。侠大惊,曰:“请内镜于匣。 度从其言,然后剑乃吐光,不过一二尺耳。侠抚剑,叹曰:“天下神物,亦有相伏之理也。”是后每至月望,则出镜于暗室,光尝照数丈。若月影入室,则无光也。岂太阳太阴之耀,不可敌也乎?
其年冬,兼著作郎,奉诏撰国史,欲为苏绰立传。度家有奴曰豹生,年七十矣。本苏氏部曲,频涉史传,略解属文。见度传草,因悲不自胜,度问其故。谓度曰:“豹生常受苏公厚遇,今见苏公言验,是以悲耳。郎君所有宝镜,是苏公友人河南苗季子所遗苏公者。苏公爱之甚。苏公临亡之岁,戚戚不乐。常召苗生谓曰:“自度死日不久,不知此镜当入谁手,今欲以蓍筮一卦,先生幸观之也。”便顾豹生取蓍,苏生自揲布卦。卦讫,苏公曰:“我死十余年,我家当失此镜,不知所在。然天地神物,动静有征。今河汾之间往往有宝气,与卦兆相合,镜其往彼乎?”季子曰:“亦为人所得乎?”苏公又详其卦,云:“先入侯家,复归王氏。过此以往,莫知所之也。”豹生言讫涕位。度问苏氏,果云旧有此镜。苏公薨后亦失所在,如豹生之言。故度为苏公传,亦具其事于未篇,论苏公蓍筮绝伦,默而独用,谓此也。
大业九年正月朔旦,有一胡僧行乞而至度家。弟出见之。觉其神采不俗,更邀入室,而为具食,坐语良久,胡僧谓曰:“檀越家似有绝世宝镜也,可得见耶?”曰:“法师何以得知之?”僧曰:“贫道受明录秘术,颇识宝气。檀越宅上每日常有碧光连日,绛气属月,此宝镜气也。贫道见之两年矣。今择良日,故欲一观。”出之,僧跪捧欣跃。又谓曰:“此镜有数种灵相,皆当未见。但以金膏涂之,珠粉拭之,举以照日,必影彻墙壁。”僧又叹息曰:“更作法试,应照见腑脏,所恨卒无药耳。但以金烟薰之,玉水洗之,复以金膏珠粉如法拭之,藏之泥中,亦不晦矣。”遂留金烟玉水等法。行之,无不获验。而胡僧遂不复见。
其年秋,度出兼芮城令。今厅前有一枣树,围可数丈,不知几百年矣,前后令至,皆祠谒此树,否则殃祸立及也。度以为妖由人兴,淫祀宜绝。县吏皆叩头请度。 度不得已,为之以祀。然阴念此树当有精魅所托,人不能除,养成其势。乃密悬此镜于树之间。其夜二鼓许,闻其厅前磊落有声若雷霆者。遂起视之。则风雨晦瞑,缠绕此树,电光晃耀,忽上忽下。至明,有一大蛇,紫鳞赤尾,绿头白角,额上有王字,身被数创,死于树。度便下收镜,命吏出蛇,焚于县门外。仍掘树,树心有一穴,于地渐大,有巨蛇蟠泊之迹。既而坟之,妖怪遂绝。
其年冬,度以御史带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粮赈给陕东。时天下大乱,百姓疾病,蒲陕之间病疫尤甚。有河北人张龙驹,为度下小吏,其家良贱数十口一时遇疾。度悯之,赍此人其家,使龙驹持镜夜照。诸病者见镜,皆惊起,云:“见龙驹持一月来相照,光阴所及,如水著体。冷彻腑脏。”即时热定,至晚并愈。以为无害于镜,而所济于众。令密持此镜,遍巡百姓。其夜,镜于匣中冷然自鸣,声甚彻远,良久乃止。度心独怪。明早,龙驹来谓度曰:“龙驹昨忽梦一人。龙头蛇身,朱冠紫服:谓龙驹,我即镜精也,名曰紫珍。常有德于君家,故来相托。为我谢王公,百姓有罪,天与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且病至后月,当见愈,无为我苦。”度感其灵怪,因此志之。至后月,病果渐愈,如其言也。
大业十年,度弟动自六合丞弃官归,又将遍游山水,以为长往之策。度止之曰:“今天下向乱,盗贼充斥,欲安之乎?且吾与汝同气,未尝远别。此行也,似将高蹈!”。昔尚子平游五岳,不知所之。汝若追踵前贤,吾所不堪也。”便涕位对曰:“意已决矣,必不可留。兄今之达人,当无所不体。孔子曰:“匹夫不夺其志矣。‘人生百年,忽同过隙。得情则乐,失志则悲。安遂其欲,圣人之义也。”度不得已,与之决别,勋曰:“此别也,亦有所求。兄所宝镜,非尘俗物也。勋将抗志云路,栖踪烟霞,欲兄以此为赠。”度曰:“吾何惜于汝也。”即以与之。
得镜,遂行,不言所适。至大业十三年夏六月,始归长安。以镜归,谓度曰:“此镜真宝物也。辞兄之后,先游嵩,降石梁,坐玉坛。属日暮,遇一嵌岩。有一石堂,可容三五人,栖息止焉。月夜二更后,有两人,一貌胡,须眉皓而瘦,称山公。一面阔,白须、眉长,黑而矮,称毛生,谓曰:“何人斯居也?‘曰:“寻幽探穴访奇者。’二人坐与谈久,往往有异义出于言外。疑其精怪,引手潜后开匣取镜。镜光出,而二人失声俯伏。矮者化为龟,胡者化为猿。悬镜至晓,二身俱殒。龟身带绿毛,猿身带白毛。即入箕山,渡颍水,历太和,视玉井。并傍有池,水湛然绿色。问樵夫,曰:“此灵湫耳。村间每八节—祭之,以祈福佑。若一祭有阙,即池水出黑云大雹浸堤坏阜。‘引镜照之,池水沸涌,有雷如震,忽尔池水腾出池中,不遗涓滴。可行二百余步,水落于地。有一鱼,可长丈余,粗细大于臂。首红额白,身作青黄间色。无鳞有涎,蛇形龙角,嘴尖,状如鲟鱼,动而有光。在于泥水,因而不能远去。谓蛟也,失水而无能为耳。刃而为炙,甚膏,有味,以充数朝口腹。遂出于宋汴。
汴主人张琦家有女子患病,入夜,哀痛之声实不堪忍。问其故,病来已经年岁。白日即安,夜常如此。 停一宿,及闻女子声,遂开镜照之。痛者曰:“戴冠郎被杀。,其病者床下,有大雄鸡死矣。乃是主人家七八岁老鸡也。游江南,将渡广陵扬子江,忽暗云覆水,黑风波涌。舟子失容,虑有覆没。携镜上舟,照江中数步,明朗彻底。风云四敛,波涛遂息。须臾之间,达济天堑。跻摄山麴芳岭。或攀绝顶,或入深洞。逢其群鸟环人而噪,数熊当路而蹲。以镜挥之,熊鸟奔骇。是时利涉浙江,遇潮出海,涛声振吼,数百里而闻。舟人曰:“涛既近,未可渡南。若不回舟,吾辈必葬鱼腹。
‘出镜照,江波下进,屹如云立。四面江水,豁开五十余步。水渐清浅,鼋鼍散走,举帆翩翩,直入南浦。然后却视,涛波洪涌,高数十丈,而至所渡之所也。遂登大台,周览洞壑。夜行佩之山谷,去身百步,四面光彻,纤微皆见,林间宿鸟,惊而乱飞。还履会稽,逢异人张始鸾,授《周髀九章》及《明堂六甲》之事。与陈永同归。更游豫章!”,见道士许藏秘,云是旌阳七代孙,有咒登刀履火之木。说妖怪之次,更言丰城县仓督李敬慎家,在三女遭魁病,人莫能识。藏秘疗之无效。故人曰赵丹,有才器,任丰城县尉。因过之。丹命祗承人指停处。请曰:“欲得仓督李敬慎家居止。 ‘丹遽命敬慎为主,礼因问其故,敬曰:“三女同居堂内阁子,每至日晚,即靓妆服袨甲。黄昏后,即归所居阁子,灭灯烛。听之,窃与人言笑声。及其晓眠,非唤不觉。日日渐瘦,不能下食。制之下令妆梳,即欲自缢投井,无奈之何。’谓敬曰,‘引示阁子之处。’其阁东有窗。恐其门闭,固而难启,遂昼日先刻断窗棂四条,却以物支柱之如旧。至日暮,敬报曰:“妆梳人阁矣。‘至一更,听之,言笑自然。拔窗棂子持镜人阁照之。三女叫云:“杀我婿也。’初下见一物,悬镜至明,有一鼠狼,首尾长一尺三四寸,身无毛齿。有一老鼠亦无毛齿,其肥大可重五斤。又有守宫,大如人手,身披鳞甲,焕烂五色,头上有两角,长可半寸,尾长五寸以上,尾头一寸色白,并于壁孔前死矣。从此病愈。其后寻真至庐山,婆娑数月,或栖息长林,或露宿草莽。虎豹接尾,豺狼连迹。举镜视之,莫不窜伏。
庐山处士苏宾,奇识之士也。洞明《易》道,藏往知来。谓曰:“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今宇宙丧乱,他乡未必可止。吾子此镜尚在,足下卫,幸速归家乡也。‘然其言,即时北归。便游河北,夜梦镜谓曰:“我蒙卿兄厚礼,今当舍人间远去,欲得一别,卿请早归长安也。’梦中许之。及晓,独居思之,恍恍发悸,即时西首秦路。今既见兄,不负诺矣。终恐今灵物亦非兄所有。”数月,还河东。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匣中悲鸣,其声纤远。俄而渐大,若龙咆虎吼,良信乃定。开匣视之,即失镜矣。
译文
隋朝汾阴县有个叫侯生的人,是很有些奇特的本事的。我一直把他当作老师一样尊重。他去世之前,送了我一面古镜,并对我说:“有了这面镜子邪魔外道就不敢靠近你了”。于是,我便拿它当宝贝收下了。这面镜子直径有八寸,镜柄上雕刻着一只蹲伏的麒麟,镜身四角则是龟龙凤虎,而与四角对应的是八卦,八卦之外设十二辰肖。最特别的是在辰肖外围,镜子轮廓上写着二十四个字,像是隶书,点画分明,但却一个都不是字典上能查到的。侯生说那是二十四气的象征。镜子要是放在太阳下一照,背面的图案和文字就显露在影子里,纤毫毕露,一丝不差。用手敲它,清脆的声音徐徐飘散,余音袅袅,竟然小半天才完全消失。哎呀,总之这面镜子来历不凡,据说能看它一眼的都必须是高人,更何况是得到它的人呐。
关于镜子的来历,侯生也曾对我说起过,他说:“我听说黄帝当年铸过十五面镜子,第一面直径一尺五寸,那是效法十五月圆而作的;其后,每面镜子都小一寸,而这就是第八面镜子。”虽然这传说历时久远,但从高人嘴里说出来,应该不是假的。昔日,杨氏得到玉环,风光了好几代,张公丢了宝剑,不久连命都保不住;而今,我在纷扰的尘世里浮沉,直到岁月老去,事业不在,而宝镜也终于离我而去,想想便有些悲伤。现今,我将关于宝镜的一些奇异事情写出来,也好让千百年后得到的人,知道它的来历。
大业七年五月,我卸任御史回河东老家,正好遇到侯生去世,便得到了宝镜。六月,我复归长安,途经长乐坡,晚上在程雄家借宿。恰好有人在程雄家寄放了一个婢女,长得端庄秀丽,名字叫鹦鹉。我投宿的时候,解下驾车的马,整理衣裳,就拿镜子出来照一照。鹦鹉在远处看见了,马上伏倒在地,血流不止,嘴里还说:“不敢住了,不敢住了。”我感到十分惊奇,就把程雄找来问。程雄说:“两个月前,有一个客人带着她从东面来,当时她病得厉害,客人便留她下来,并说‘回来时带她走’,但到现在客人也没回来,因此我也不太清楚她的来历。”我怀疑她是妖精,就拿镜子逼迫她。她立刻叫道:“饶命,我现原形。”我收起镜子说:“你先老实交待来历,再变回原形,我就饶你性命。”婢女再次叩拜,并讲述起来:“我是华山府君庙前长青松树下的一只千年狸猫,由于变形惑世而遭到府君的追捕。我逃到渭水河畔,作了下邽陈思恭的养女,思恭的妻子郑氏为人糊涂,把我嫁给了一个叫柴华的同乡。我与柴华过不到一起,就往东逃,到了韩城县外被一个叫李无傲的人捉住。
李无傲是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带着我在外游荡了好几年,前些日子到这里,却忽然把我丢下。不曾想我在这里遇到宝镜,再也无法隐藏了。”我又问她:“你原本是狸猫,变形成人,难道不是来害人的吗?”婢女答:“我变成人,与人相处,从来没有害过人。但逃跑躲藏,制造幻相,却惹得神仙们讨厌,所以我知道自己是该死的。”我听完,说:“我要是愿意放过你呢?”鹦鹉说:“恩公宽厚,感激不尽,但宝镜一照,就不能再遁形逃脱了。不过,做人时间长了,恢复原形感觉羞耻,希望能把镜子放回盒子里,准许我一醉到死。”我又问:“我收了宝镜,你不会逃跑吧?”鹦鹉笑着回答:“恩公刚才已经放过我了,我何必让您收了镜子再逃,那不是辜负了您的好意恩德?其实宝镜一照,已经无路可逃,我只希望在有限的生命里,能享受人生最后的欢愉罢了。”我马上拿出镜盒,又取美酒,召来程雄家人和街坊邻里一起设宴畅饮。没过多久,婢女就醉了,只见她挥起衣袖,翩翩起舞,并哀婉地唱道:“宝镜啊宝镜,让我哀伤自己的命运。自从离开我的原形,已走过了多少人间坎坷?活着固然有许多的快乐,但死去也不必有太多的悲伤。什么才是我最眷恋的啊,也就是这一方天地难以忘怀。”歌唱完,再次拜谢,她随即化为狸猫死去了。在座的人无不感到惊异和叹息。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中午我躺在客厅里休息,觉得太阳渐渐昏暗下来。下属的官吏跑来告诉我发生日蚀了。我整理衣服,拿起镜子,觉得镜子也昏浊不清,光彩不在。我觉得宝镜可能是采撷天地阴阳之气的,否则为什么太阳黯淡,它也无光呢?正在琢磨时,宝镜渐渐明亮起来,而户外的阳光也明朗了。等到日蚀过去,阳光普照,宝镜也恢复了原状。从那以后,每逢云遮雾绕,日月无光,宝镜也同样昏昧不清。这年的八月十五,我的朋友薛侠说他得到一把铜剑,剑长四尺,剑身与柄连为一体,柄上刻有龙凤,左边纹路如火焰,右边纹路似水波,光彩夺目,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薛侠拿着它对我说:“这剑我曾经试过,每月十五,天地清朗,放在暗室里,能发出夜光,可以照好几丈远。我得到它有些日子了。我知道你喜欢新奇古怪的东西,就拿来今晚试给你看。”我听了很高兴。当天晚上,天气很好。我封闭了一间暗室,和薛侠一起进去。我拿出宝镜,放在身旁。不一会儿镜子就亮了起来,能把整个屋子照得像白天一样。铜剑横放在边上,则一点光彩都看不出来了。薛侠看了大为惊异,说:“把镜子收起来试试。”我收起镜子,然后剑亮了起来,不过光照才一两尺远。薛侠抚摸着铜剑叹息道:“天底下的神物,也有互相降服的啊!”此后,每到月圆之夜,我就拿宝镜到暗室,镜子的光总是可以照耀好几丈远,但如果月光一照进来,宝镜就立刻失去了光彩。难道是因为太阳和月亮的光华,宝镜抵挡不住吗?
这一年冬天,我兼任著作郎,奉命编撰国史,准备为苏绰写传记。我有一个家奴叫豹生,已经七十岁了。他原来在苏家当差,知道不少历史掌故,还能写一点文章。他看见我替苏绰传记,竟然悲伤的把持不住,对我说:“苏绰老爷对我有知遇之恩,今天看见老爷写他过往的事迹,所以感到悲伤。老爷的宝镜是苏老爷一位河南的朋友苗季子留给他的。苏老爷非常喜爱。 苏老爷临终之前,曾把苗季子叫去,说:‘我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我死了不知道这个宝镜会落到谁的手上。今天打算算一卦,你在旁边看着吧’我便取来蓍草,苏老爷自己摆布卦象。卦象出来后,他说:‘我死十多年后,我家会丢失这宝镜,不知道它流落到哪里。但像这样的神物,无论怎样都会有征兆。如今汾河附近,经常有宝气升腾,与卦象吻合,宝镜大概会到那里去吧?’苗季子问:‘也是被人得到吗? ’苏老爷又仔细地看了看卦象,说:‘先到姓侯的家中,然后被姓王的人得到。再往后,就不知道了。’”豹生说完,便哭了。我询问了苏家的人,说原来是有宝镜的,苏老爷去世后,就丢失了,和豹生说的一样。所以,我为苏绰写的传记,也把这件事写在了末尾。苏绰算卦的本事天下无双,但很少露一手,这就是证明吧。
大业九年正月初一的早晨,有一个和尚来讨饭,我兄弟王绩看见了,觉得他气质不俗,便邀请他到家中,不仅招待他吃饭,还与他聊了很久。和尚对王绩说:“施主家好像藏着一面绝世宝镜,能不能让我看一看呢?”王绩说:“你怎么知道的?”和尚说:“我学过一些法术,懂得看风水。你家房上有青气升腾,直冲蓝天,这青气与月亮气息相通,是宝镜发散出来的。我已经观察快两年了,选择在今天这样的吉日来,就是为了能看一眼宝镜。”王绩听了,便取来宝镜。和尚虔诚地跪在地上,手捧着宝镜,脸上露出欣喜悦然的表情。之后,他又对王绩说:“这面宝镜有许多灵幻的变化,通常都不显露出来。但如果涂上金色的面膏,拿珍珠粉擦试它,阳光一照,绚丽的光影便会在墙壁上呈现出来。”和尚还叹息着说:“还有一种办法,能让宝镜的光照出五脏六腑,那人就不怕无药可救了。不过,如果先香火熏蒸,再涂上面膏和珍珠粉,就是把它藏在泥里,光影也不会晦暗的。”按照和尚说的办法做,真的都灵验了,但这之后这个和尚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年秋天,我做了芮城县令。县政府大院里有一棵腰围数丈的百年枣树,每一任县令来都要祭拜它,否则就会立即有祸事发生。我觉得应该杜绝迷信风气,但手下人却都磕头要我遵守老规矩。我不得已,只好装装样子祭拜了一下,但心里却琢磨,这棵树里肯定有妖精,于是就悄悄地把宝镜悬在树上。当天晚上两点多钟,就听到院子里噼里啪啦有打雷似的动静,我爬起来一看,只见树周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气象万千。天亮之后,在树下发现一条大蛇,身体上的鳞片是紫色的,尾巴却火焰一样的赤红,绿色的蛇头上长着白角,额头上有一个王字,但它身上有好几处伤痕,已经死了。我把宝镜拿了下来,命令县吏把蛇拿到县政府门口烧掉,然后又把树干挖开,在里面发现一个洞,越往地下越大,有大蛇盘踞的痕迹。把洞填埋之后,这里就太平了。
冬天,我作了御史兼任芮城县令,主持河北一带工作。当时,正遇上自然灾害,民间闹饥荒,蒲陕一带疫病流行。有一个叫张龙驹的河北人,在我手下当差,他一家几十口人,都得了病。我很同情他,便去他家慰问,并且让他晚上拿着宝镜照一照。这些病人看见镜子,都吃惊地跳起来,说:“看见龙驹举着月亮,月光照在身上,像冰一样清凉到心里。”很快燥热就平复,当天晚上病都好了。我觉得宝镜既不会受损,又可以救治百姓,就命令手下悄悄地拿着镜子到各家巡视。夜里,宝镜在盒子里发出嘶鸣的声音,很长时间才停下来。我感到有些奇怪。第二天早上,龙驹对我说:“我昨晚梦见一个龙头蛇身的人,戴红帽子,穿紫色的衣裳,对我说:‘我就是镜子里的神灵,名字叫紫珍。我曾经帮助过你,所以来托你办件事。请替我告诉王先生,老百姓得罪了天神,所以上天才降下疫病,可是王先生却让我违反天命去救老百姓!而且再过一个来月,疫病会消失,就不要再让我劳苦受累了。’”我相信这是神灵托言,所以记住了。到了一个月后,果然像他说的,疫情消失了。
大业十年,做到六合丞的弟弟王绩辞官归来,又准备游历山水,并以此作为生活理想。我劝他说:“现在天下纷乱,盗贼横行,在外游历安全系数不高啊!而且我和你志同道合,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长时间分别过。这一次你远游,似乎会走得很远。昔日尚子平游历五岳,最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要是追随先辈贤人的脚步,那叫我该怎么办啊!”说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王绩则说:“我已经决定,不会留下来了。哥哥是个豁达的人,一定能体谅我的。孔子说过:‘一个人实现志愿的权利是不该被剥夺的。’人生不过百年,也就匆匆眨眼之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有乐趣,不能做就是悲哀。让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才是圣贤的主张。”我没有办法,只好与他告别。临行前,王绩又对我说:“这次分别,我还有件事想求哥哥。你的那面宝镜,不是普通的东西。 我这次翻山越岭,在云霞间游走,希望哥哥能把宝镜送给我。”我说:“弟弟你开口,我什么不给你呀!”马上把宝镜给了他。王绩拿了宝镜上路,并没有说他会去哪里。 到了大业十三年六月,夏,王绩回到了长安。他把宝镜还给我,并对我说:“这镜子真是宝物啊!和哥哥分别之后,我先去了嵩山的少室山,从石梁峰往下,在玉坛坪休息。到了日暮黄昏之际,走到一个山崖下,那里有一个天然的石堂,可以容纳三五个人,我就躲在里面过夜。当晚,两点多钟,来了两个人:一个长得像胡人,须发浓密,身形瘦削,自称山公;另一个脸庞宽阔,蓄白胡子,眉毛很长,长得又黑又矮,自称毛生。他们问我:‘你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我说:‘我来旅游,经过这里而已。’两个人就坐下来和我聊天,可是说话往往词不达意。我怀疑他们是妖怪,就悄悄背过手,从包袱里取出宝镜。宝镜的光芒刚一射出来,两人就惊呼一声,匍匐在地上。那个矮子变成了乌龟,胡人则变成了猿猴。我把宝镜悬挂起来,等到了天亮,两个家伙就都被照死了。我一看,原来是一只绿毛龟和一头白眉猿。
“之后,我又去过箕山,在颖水漂流,登上太和,去观赏玉井泉。玉井旁边有一个水池,池水清澈碧绿。当地的樵夫告诉我:‘这池里住着神灵,附近的村庄每逢节气都要祭拜,求取赐福平安。假如哪一次祭拜没做好,水池立刻会升起黑云,大冰雹从天而降,水漫过堤坝,冲毁码头。’我拿出宝镜对着水池一照,只见水池里的水像开水一样沸腾翻涌,声音像打雷一样巨大;忽然,池里的水腾空而起,形成一个水柱,涌落在二百步远的地方。水柱落地后,看见一条鱼,有一丈多长,鱼身粗得两个手抱不过来;鱼头呈红色,额上有白点,鱼身青黄相间;它没有鱼鳞,但像泥鳅似的有一层粘液;头长得像蛇,但有龙一样的角;嘴巴尖尖的,和鲟鱼差不多。当时它周身还泛着耀眼的光,只是陷在泥里,不能游走。我觉得它是条蛟,你知道蛟离开了水就没什么能耐了。我拿刀把它宰了,然后用火烤,作成干粮,味道还蛮好的,当了好几天的早饭。
“接着,我去了宋汴。当地的主人张琦家有一个女子生病了,每天晚上痛苦的哀叫,声音凄厉悲惨,让人听不下去。我就问他们原因。他们说病了已经一年,白天总是好好的,每到晚上就这样痛苦。我当晚住在那里,听到女子的叫声时,就拿宝镜对着照。病人叫道:‘杀了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吧!’而后,从病人的床底下发现一只死了的大公鸡,原来是主人家已经养了七八年的鸡。 “在游历江南的时候,我正从广陵横渡扬子江。忽然天空乌云压境,狂风大作,波涛汹涌,船夫吓得脸色煞白,害怕有翻船的危险。我拿了宝镜站在船头,对着江面照去,立刻眼前一片明朗,风云都飘散开去,浪潮也不再汹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达了岸边的青山。之后,我或攀岩而上,或循洞而行,路上遇到鸟群,在四周鼓噪鸣叫,还碰到几只狗熊蹲在路边上;但只要我拿着宝镜一挥,它们就都被吓跑了。有一天赶路去浙江,涨潮的时候出海,涛声如震天怒吼,几百里之外都能听到。船家说:“潮水已经快到跟前了,不能再往南去。要是再不回头,我们肯定会掉到海里喂鲨鱼。”我就拿出宝镜一照,潮水就不能往前涌,而是像云一样立了起来,四周排开五十多米的一条江路,江水清澈,水面平静。于是我们扬帆速行,一路直达南浦。上岸后回头一看,只见汹涌的巨浪高达数十丈,一下子就把刚才渡过来的水路给吞没了。
“随后,我去了天台山,游览那里的洞府深沟。晚上我把宝镜别在身上,穿越山谷,光线直达百步之外,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而枝头的小鸟则被强烈的光线惊得到处乱飞。后来,我在会稽遇到一个高人叫张始鸾,他传授了我一些奇门遁甲的法术。我和陈永一起往回走,顺便游了游豫章,遇见一个叫许藏秘的道士。他说自己是旌阳第七代孙子,会踩刀吐火的本领。他在说奇闻轶事之余,提到丰城县粮食局局长李敬慎家有三个女儿,得了怪病,没有人见过,更不会医治。他去疗救过,但也没有成功。我有个老朋友叫赵丹,很有才干,在丰城县担任县尉,所以我就顺道从那里经过。赵丹准备安排我住宿,我对他说:“我想住到李敬慎家。”赵丹随即就让李敬慎来接待我。于是我就问起了他女儿生病的事。他说:‘三个女儿都住在内堂的阁楼,每天一到晚上就打扮得花枝招展。黄昏之后就躲在阁楼里既不开灯,也不出来。在楼下仔细听,能听到她们在与人说笑。到了天亮,不去叫她们就不能醒过来。而且天天不好好吃饭,人日渐消瘦下去。我也曾阻止她们梳妆打扮,可她们就闹着要跳井自杀,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对李敬慎说:‘请带我到小姐住的阁楼去。’阁楼的东面有窗户。我怕大门关了打不开,就先弄断了几根窗户上的横木,再拿东西顶住,看上去和原来一样。到了傍晚,李敬慎来告诉我:‘她们化完妆,回阁楼了。’到了一点多,听见谈笑的声音。我拨开窗户,拿着宝镜闯进了阁楼,朝里面一照。三个女子叫道:‘杀我丈夫了。’最初什么也看不见,后来等宝镜把里面照亮,便看见一只黄鼠狼,有一尺三四寸那么长,全身光洁无毛;有一只老鼠也不长毛,居然有五六斤重的样子;还有一只壁虎,和人的手差不多大,全身长满鳞甲,颜色绚丽,头上长着两只半寸来长的角,尾巴有五寸以上,尾巴顶端有一寸左右是白色的。他们都在墙壁前死了。从那以后三个女子的病就好了。
“之后,我在庐山住了几个月,有时在树林里扎营,有时在草丛里露宿,那里豺狼虎豹多的不得了,但只要我拿出宝镜,就都吓得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了。庐山有个隐士叫苏宾,是个博学的知识分子,精通易经,能洞悉过去,预测未来,他对我说:‘天下的神物,肯定不会一直留在人间。现在世道纷乱,在异乡不是很安全,你手里拿着宝镜,可以自卫防身,但还是早些回家乡的好。’我认为他说得对,便立即出发北归。在走到河北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在梦里,宝镜对我说:‘你哥哥对我不错,但现在我要离开人间了,想和他告个别,请你早点回长安吧。’我答应了。到了早上,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回想经过的这些事,觉得后怕,所以匆匆回来了。现在看见了哥哥,总算实现了诺言。不过我觉得宝镜这样具有灵气的宝物,恐怕也最终并不属于哥哥的。”几个月后,王绩回了河东。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镜盒中传来悲鸣之声,最初声音仿佛很遥远,而后渐渐变大,像虎啸龙吟一般声势磅礴,过了很久才安静下来。我打开盒子一看,宝镜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1]
参考文献
- ↑ 古镜记南京5日查案攻略,太平洋电脑网 9小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