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篾條吐曬席(吳聯平)
作品欣賞
吃篾條吐曬席
周末一大早，年輕帥氣的柳局長柳雲飛春風得意地挽着嬌妻遛了一圈清江走廊，徑直來到清江河畔「思又來」大酒店吃早餐。
思又來大酒店地處市區繁華地段，因為食品品種繁多又富有特色，而且門前場地寬綽，可以方便食客停頓各種車輛，來這裡吃早餐的人便絡繹不絕。柳局長也經常來這裡進餐，早成了這裡的熟客。
一見柳局長攜妻子進來，服務小姐忙站起身近前鞠躬招呼：「柳局長大駕，歡迎！歡迎！要包廂嗎？」柳局長本想和妻子找個安靜的包廂就餐，但眼見有很多熟人在此，怕別人說長道短，便對服務小姐說：「就吃個早餐，要什麼包廂啊，哪有空位就在哪吃吧。」
服務小姐忙將柳局長夫妻倆領到靠右牆可以臨江而望的桌子上，很客氣地說：「您二位要點什麼？」「來兩杯牛奶，兩碗牛肉麵。」柳局長一邊眺望清江綠油油的河水，一邊慢悠悠地說。當他一眼瞥見鄰桌的老王時，不禁頓感一陣倒胃，吃早餐的欲望頓減三分。說真的，他不想在此見到老王，但今天卻偏偏狹路相逢又讓他瞧見了，他感覺這世界實在太小太小了。
老王是柳局長以前的同事，而且表面上兩人的關係還很不錯。但在柳局長心裡總有個疙瘩，看着老王就有些不順眼。那是二十多年前，柳局長剛大學畢業分配到老王他們那個單位，老王那時已是科室負責人。那時的老王根本沒有把這個小不點大學生放在眼裡，正逢單位搞建修，他便安排柳雲飛一個人打掃單位的全部衛生，還要他整天和那些灰頭土臉的建修工人一同搬運建修材料。柳雲飛心裡很不痛快，但礙於自己在單位還沒扎穩腳跟，也只好忍氣吞聲地整天屁顛屁顛地跟在老王身後。
但令老王做夢也想不到的是，柳雲飛的仕途卻如開花的芝麻一節高過一節。沒過幾年，便混成和老王同級別的科室負責人，而且還掌管單位的經濟命脈。老王眼見青雲直上的柳雲飛，他才感覺到後生真的十分可畏，覺得老這樣待下去沒什麼奔頭了，便找了一個自認為有發展前途的單位率先跳槽了。幾年過去，老王在新單位還是原地踏步踏，沒有混出個新名堂，而柳雲飛卻從媳婦熬成婆當上了一統江湖的局長。
柳局長想到此，胃內又忍不住倒了一口酸水。出於禮貌，柳局長几次都想跟老王打聲招呼，但老王帶着孫女一直埋頭吃東西，沒法顧及到鄰桌還有一個以前單位的同事。這時，服務小姐為柳局長夫妻倆上好了牛奶和牛肉麵。柳局長遛彎實在遛餓了，雖食慾不佳，但還是三下五除二就將牛奶和麵條解決了，而妻子卻還在慢慢品味。他真想喊一聲老王，即早打聲招呼了事，但餐廳的人太多，鬧哄哄的，得扯起嗓子大喊，覺得這樣又有失局長的身份和體面，只好違心地掏出高檔手機，隨意擺弄起來。但兩眼還不時向老王這邊張望，生怕老王一抬頭就看見了他，因自己沒有主動搭訕，會誤會自己是在擺官架子擺領導譜，這樣不好，畢竟自己現在是局長了嘛。
柳局長好不容易等到妻子吃完了，可老王此時也吃完了，只是老王五歲的孫女仍在那裡吧唧吧唧地細嚼慢咽，他只好坐在原地耐心地等待。柳局長吆喝着嬌妻，準備去買單，他想連同老王的單一起買了，以顯示他局長的身份和大方。他忙和妻子走過去，故意和老王打了個照面，假裝熱情地對老王一拱手喊道：「老王啊，您帶孫女也在這裡吃早餐啊？那您慢慢吃，我去買單，您自己就不用買了，我買啊。」在他當局長之前，他從未對老王喊過「老王」，總是假裝虔誠很敬重地叫一聲「王科長」，但今天他對老王叫了，認為這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事。
老王「噌」地站起身，見是柳局長，似乎有點受寵若驚又似乎尷尬而又自卑的感覺，忙紅着老臉說：「哪有局長給下屬買單的道理？應該我給局長買單。」老王說這話好像沒一點底氣。
柳局長拍拍老王的肩膀說：「您怎麼這樣說呢？我們是老同事嘛，不怕您見怪，現在我工資比您高多了，應該我請您。」老王聽見柳局長這幾句話，不覺臉上有些臊得慌，他知道自己以前不該那樣對待柳局長，這是局長在故意打自己的老臉。
老王還是故作堅持地說：「那怎麼行？我得請您，機會難得啊，中餐和晚餐我買不起單，就給我個面子讓我請您夫妻倆吃頓早餐吧，不是您划算，而是我撿了個大便宜。」柳局長只是想買了單早點閃人，沒想到這個死老王還和自己較起了真，他說什麼也不讓老王買單，老王說什麼也要買單，兩人僵持了很久也沒有一個理想的結果。
柳局長見很多人都掉頭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們倆，為了這麼一點小錢老是這樣僵持下去，實在不值，自己局長的面子也有些掛不住，他無心戀戰下去，便使出殺手鐧對老王說：「老王啊，別爭了，還是讓我買單吧，您買單得自己掏腰包，而我買單可以公家報銷。」
一聽這話，老王徹底蔫了，像一隻鬥敗的公雞，拉着孫女頹喪地走出了思又來大酒店。此時他的腰顯得更弓了，步子邁得更遲鈍了。老王走後，柳局長是最後的勝利者，他起身買單，「唰」地從皮夾里抽出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遞給老闆。老闆收完錢，順手扯下一張發票。
柳局長卻說：「發票就不要了吧，你還真以為我要報銷啊，我不那麼說，那個老傢伙可能到現在還不會走呢。」老闆一聽，覺得柳局長這人還不錯，是自己門縫裡看人，把局長瞧扁了，心裡有些對不住，臉上也有些抹不開，連聲說：「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老闆還一直將柳局長夫妻倆送出店外，折回來還不停地夸道：「好幹部啊，好幹部啊……」
走在回家的路上，柳局長的嬌妻一直嘀咕：「老闆給你發票你就拿着唄，能報銷就報銷，幹嘛那麼客氣？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到時你後悔都來不及。」拗不過嬌妻的一再嘮叨，他朝嬌妻瞪了一眼，沒好氣地說：「就你頭髮長見識短！幾十塊錢你也看得那麼上心！」
只是星期一早晨一上班，柳局長就吩咐司機小劉：「小劉啊，你到思又來大酒店給我開一千元的早餐發票。」小劉違心地點點頭應承下來，因為只有他明白，這個月還不到月中，柳局長已經三次要他到幾個大酒店開千元發票了。
半年之後，柳局長因涉嫌貪污被紀檢部門「雙規」。幾年牢獄之災過後，老王牽着孫女再一次在清江走廊碰到他時，脊背挺得筆直，昂着頭不禁揶揄地對他說：「小柳啊，我請你吃大餐吧，絕對是用我的退休工資正兒八經地買單！」被稱作小柳的柳雲飛內心像扎滿芒刺一般，臉上臊得像一瓢豬血，但還是很禮貌地勉強道了一聲「謝謝。」
等和柳雲飛擦肩而過之後，老王在心裡一再嘀咕：「不管喉嚨再大再粗，吃進去的東西都是要嘔出來的。人啊，不僅要為自己的吃穿住行買單，而且還要為自己的貪慾和過錯買單。」孫女時不時昂起頭，怔怔地望着老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吃篾條嘛嘔曬席啊，吞芝麻嘛吐烙餅啊……」老王再一次嘟囔起來。 [1]
作者簡介
吳聯平，筆名巴山異人、喳西泰，男，1970年12月出生，中共黨員，湖北省巴東縣人，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