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唱那過去的歌謠(閆楊虎)
作品欣賞
聽媽媽唱那過去的歌謠
燈上壘了燕子窩,大燕子飛出飛進,忙着為燕子娃叼送來食物。
四隻小燕子抓趴在泥窩邊,身量都還小,但卻差不多已經變黑了,黑亮亮的腦袋咕嚕咕嚕轉,黑亮亮的眼睛把人看,黑亮亮的翅膀撲撲稜稜撲撲稜稜地扇——翅膀底下,藏着一肚皮的好白面。只有嘴巴還是乳黃色,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嘰嘰喳喳,喳喳嘰嘰,也不知道商量着些什麼。
媽,我給你念兩句:「一畝菊花沒栽起,二畝菊花可倒哩」,「公雞推,母雞簸,雞娃跟到後手拾麥顆。」我記得不清楚,模模糊糊的,但一想起這歌謠,就想起小時候趴在你身邊,聽你給我和振虎唱這歌謠的情景來,要麼是下雨天,要麼是天剛黑,你拍着我倆的小脊背小腿腿,我大端着一壺釅茶水,笑看我倆靜靜聽。老說讓你給我再說一說呢,一回來就忘了,一回來就忘了,今兒你沒事,就想聽你再唱唱,還能記得完整麼?
哦呵呵,都四五十年了,你還想起聽這了。你還記得小時候?那都是我小時候,在你外婆家那山上放牛哩,一夥子小娃娃沒事了隨便唱說的。沒忘倒是沒忘的,前幾年還給琦琦、婷婷(我的倆個小侄侄)唱來着。
那剛好,你念我記,記到手機本本上,再不怕忘了的。
那行,我給你念:「抹布蛋,綠葉葉,我是劉娃她姐姐,吃劉娃飯,喝劉娃湯,劉娃門口栽菊花,一畝菊花栽起,二畝菊花可倒哩。」媽媽馬上七十了,一張口就來,沒一點點絆搭。
媽,媽,你說慢點,我記不畔也(畔也,土語,速度跟不上)。
哦呵呵,說慢些,說慢些。「狗娃狗娃咬啥哩,咬麥哩!幾顆麥?兩顆麥,打到磨子沒人推。公雞推,母雞簸,雞娃跟到後手拾麥顆。」
對,對,就這,最想聽,記得最清的也就是這,那你記得你那邊把這首歌兒叫啥呢?
叫啥呢?我也不知道叫啥呢,大家亂唱的,圖個高興止心慌。
爸爸正摟撥着麥粒,麥子曬在大門口的水泥地,多摟撥幾次,麥子幹得快,就能及時收。老輩人常說,麥收哩,麥收哩,裝到囤里才收哩!爸爸笑呵呵地扭頭說,恐怕就是沒名字,你給它起個名字,就叫「陝南民謠」或「商洛民謠」麼——父親念過幾年書,年輕時候愛學習。
哦,那再說,我看能不能起上個好名字。
你吃啥飯呀,我給你做碗雞蛋湯?媽媽插說了一句。
不餓,不吃,回來前剛吃了的。
你一天回來都是剛吃剛吃,都不愛吃媽做的飯了,得是不好吃?
不是的,我們上下班,吃飯時間跟咱村里不一樣,十二點吃過的,這會肚子飽飽的,咱不說你兒吃飯的事,餓不着,繼續說歌謠。
媽媽笑笑:這娃,每回都說不餓不餓,誰曉得伢吃了沒有。
「斑斑擔水飲撲鴿,撲鴿飲得壯壯,吃油饃喝油湯,眼淚跌到石板上。」一板一眼,是說也是唱,手在椅背上伴打着拍子。
停,停,停,媽,斑斑是不是書里寫的斑鳩?
我不知道,我又沒念過書,伢喔歌兒就是喔樣說的麼!
大,我媽說的斑斑是不是斑鳩?
應該是的吧,土語麼,撲鴿就是書上說的鴿子。
那好,媽,你再說。
媽媽仍是笑,嘴裡嘟囔:這娃,叫吃不吃,聽這老歌還有勁得很!
「石板開花洗衣裳,衣裳洗得白白淨,打發哥哥上學堂,學堂滿,扎花板,扎誰呀,扎馬呀,馬兒一家好人家,鋪紅單蓋紅被,花花枕頭摞一地。」——說完哩,你記下哩?
就這些?我記得好像還有哩麼!
這首就這些,你記下哩?
倏然間,時光倒流幾十年,妹妹、三弟跟在我身後,我領他們拾麥子,拾人家割拉以後丟遺在地里的剩麥子。天氣陰濕,四野寂靜,妹妹說,哥,哥,你給我講故事麼!我沒故事講,我知道的故事爸爸都講過,妹妹早已聽過了。我說,那我給你說歌謠,媽給我唱過的:「斑斑擔水飲撲鴿,撲鴿飲得壯壯,吃油饃,喝油湯,眼淚跌到石板上。」這好聽,這好聽,我叫媽也給我念起!嗚,嗚,嗚,妹妹竟哭了,妹妹想媽媽了;弟弟也哭了,他更小,妹妹把他惹哭了。媽媽回娘家去了,一段時間了。家庭條件不允許,來去路上不方便,幾個孩兒,誰也沒有帶,媽媽獨個跟着大舅看外公外婆去了,應該也快回來了吧,回來了讓媽媽念給弟弟妹妹聽……
記,記,你說。
「幫子幫紐子紐,門前來個小舅舅,叫吃煙不吃煙,叫喝酒不喝酒,㨃住帽根叫他走。」媽媽來了精神,歌謠似乎帶她回到童年少年。
媽,幫子是不是鞋幫子?㨃住,咱這噠人也說呢,是不是就是扯住、逮住?帽跟是啥?得是帽子邊邊?
是的吧,怕就是的,媽沒念過書,做小(娃)就是那樣念的。
再有沒有?你還記得多少?我再記上。
多着哩,先吃點東西,回來老不吃不吃,再有時間了給你說,叫琦琦、婷婷也聽聽——再不說就丟了,以後誰還願意聽老經?
媽,媽,不是的,我愛聽,你看這都幾十年了,我還喜歡你唱說來我來聽,我給女子念說過,可惜記得不甚清,啥時候娃放學了,聽她奶奶說說「經」。
爸爸立了木耙耙,咬着麥粒嘗口頭:你媽喔邊民歌多,伢還就是好聽,你媽也想家了,有空帶你媽回趟老家去。
沒問題,合適的時候咱一起去陝南,吃陝南飯喝陝南湯,喝着喝着上學堂——胡謅開了。
作者簡介
閆楊虎,寧夏彭陽人,浙江德清三中(高中)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