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主選單

求真百科

大地有音(黃愛華)

大地有音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大地有音》中國當代作家黃愛華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大地有音

那時候,我住的窗外有一片樹林。春天,每天天剛微亮的那個時候,那片窗外的林子,就有一隻鳥。

「文章真好看,文章真好看。」

它這樣叫着,急促而熱烈,有好幾次,我被它這種急促的聲音嚷醒。

也不知,它真的是否看到了一篇好文章?我是說,在四野還在靜悄悄的時間,它就讀到了一篇自然的上乘佳作,一時激動,忍不住地就嚷嚷出來了。也不管別人是否看到,它大聲地告訴每一個有聽覺的生靈。它看到了,真看到了,自然賜予它的那麼好的文章呀。

我知道,這種鳥村人叫它文章鳥。這是個多麼富有詩意的名字,樸實的農人,千萬年來,他們孜孜不倦地耕耘着土地,傾聽着山水,翻閱着這本厚實凝重的讀本,和着水長山高的日月,將一隻鳥的名稱叫得如此浪漫。

有時,也還會有它的夥伴,在樹上,一叫一和,嘈嘈切切,快樂、明亮,也許,它們倆是一對戀人,它們倆是相愛的,才會在清晨里,對着將出未出的朝陽,唱着它們的愛之歌。

可是,我真的描述不出這種鳥的特徵,只恍惚記得,是一種很小很小的鳥,它們隱在濃密的樹葉里,只能聽到它那熱烈而急促的叫聲。也許是我疏於觀察吧,對村上的很多鳥,我都只聞其聲,而未見其身。比如陽鵲、苦鵲……我至今說不出來它們的樣子。

可這些鳥的熱情,卻從不因為人們不識它們而減退。它們用若即若離的飛翔,保持對這土地的深沉眷念。它們隨着季節,叫嚷在村上的田間地頭。它們催促着農人的鋤頭,犁鈀,一遍遍叫醒草木、種子、耕牛。它們在枝頭上閱讀着那一封封猶如天外來音的電報,然後又把它們翻譯成村莊的方言,它們既是大地的耳朵,也是大地的歌者,所以,村上的任何一種鳥聲,農人們能聽懂,草木根須能聽懂,節氣和每一粒泥土也能聽懂。你聽,布穀鳥正在枝頭叫喚:豌豆包穀,豌豆包穀,豌豆聽懂了,莖蔓舒展,吐了花,結了綠油油的豆夾。苞谷聽懂了,搖頭晃腦正在營養坨里長得歡。斑鳩是村莊的天氣預報,如果叫聲是這樣:哥哥,火,村人們就知道,最近一段時間都是晴天,如果哪一天聽到了「掏溝等水、掏溝等水」的叫聲,預示着馬上就要下雨了。這些聲音,在鄉野里無拘無束,高亢、低沉、婉轉、沙啞,不同的聲音在村莊裡來了個大雜燴。這些大地的歌者,在春夏秋冬里奏出一首首不同的曲譜,又如一個個手法高明的鋼琴師,彈出一個個躍動的音符。

而在鄉村,莊稼人個個都是高明的聽音大師,練就了一身聽聲辨物的本領,他們能從一聲蟲啾里聽到莊稼的長勢,從一聲鳥叫里聽到季節的蒞臨,從牛的嗝聲里聽到泥土的鬆緊,從豬的鼾聲中聽到草木的萌動。所有的聲音,村莊都是它們的聆聽者。

青蛙的叫聲是從水田、池塘里來,當春風捲起泥土的腥氣,它們的聲音也從土地里冒出來了。開始是一聲、兩聲,怯怯的,像一個初次賣東西而張不開嘴叫賣的人,急促地叫一兩聲,羞得面紅耳赤。三聲、四聲,在試探性地、斷斷續續地叫一陣後,發現沒人嘲笑它們,也沒人理它們,漸漸大膽起來,不久,就是整片水田、整個村都鼓譟起來,有點肆無忌憚了,可是,你還是看不見它們,你能聽見它們大概的位置,就在那片水田,待你走近,它們立刻悄無聲息,在水田裡蹦來跳去,看起來每隻青蛙剛才都沒叫,都是那麼的無辜,或許你還覺得剛才是錯怪了它們,就在你轉身走了一段距離後,後面又「呱呱呱」地開始叫了,有點戲謔的味道。如果你還是覺得不甘心,還要返回去再確認以及肯定一下,走近田邊,當然是又聽不到了。它們在大叫的同時,不忘支愣起自己的耳朵,一有點風吹草動,立馬住口,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它們個個都有遁入法,在莊稼與洞穴里穿梭自如,水田、池塘、溝溪是它們的家園,每一聲蛙鳴,都是從古詩詞里抖落出來的一種鄉音,它們一句一句唱着,白天黑夜地喊着,固執而長久,仿佛這是它生命里的使命,使命完成後,生命重歸寂靜。

和蛙聲一樣,蟬鳴也是從一兩聲開始,在度過了漫長的地下生活以後,那些爬上樹的蟬迫不及待地要為自己的那段艱苦的日子發聲,可它們好像太心急了,以至於有點五音不全,被我們嘲笑是「夾舌子」,意思是講話不利索的人。這些夾舌子的蟬,剛開始也是怯怯的,這邊叫兩聲,然後那邊叫兩聲,稀稀拉拉,沒過多久,聲音便已練得圓潤高亢,最終有了底氣,便終日鳴叫。它們催促着苞穀苗快快成長,嫩綠的苞谷苗還剛抽穗「出天花」,漫坡漫嶺的蟬就整日叫喚 「鬍子鬍子掛起」,催促苞谷早點掛坨長鬍子,一如心急的父母嘮嘮叨叨地催促孩子快快長大般。苞穀苗在這掛心掛腸的呼喊里也日漸成熟,在農村,大人們形容小孩子長得快,說小孩子「如同吹火筒吹」,一夜長大。苞穀苗跟我們何其相似,它們憋得全身青綠,一夜竄出幾個節,幾個月就掛坨,然後便老得鬍子蒼蒼,以不負農人厚望,亦不負蟬的催促。

而這些蟬聲,最終也強勢進入了人們的大腦,以至於人們在夏日,隨時隨地都感覺千萬隻蟬在耳邊亂叫,晴天在叫,雨天好像也在叫,晚上似乎在叫,睡夢中還在叫。蟬鳴終於叫成了村人生活作息的一部分。年紀稍大的人,在勞作時,是喊不答應的。因為人的聲音已被埋沒在蟬聲里,你只有走近他,再大聲喊,那人才會有反應「這背時的滋鴉(蟬)把人腦殼喊昏了」,他覺得只有這樣解釋,才算是合情理的。

不單只是夏季,就連在秋季,人們的腦袋裡都還在迴響着這種聲音,只有在冬季,萬物寂靜蕭條,蟬鳴才漸次在村人的腦海里消退。然而,這種聲音卻深入了村莊的心臟,它每次哪怕只是發出微弱而遙遠的振翅,都會牽扯到村莊的整脈思緒。

與蛙鳴和蟬鳴不同,蟋蟀的叫聲從詩經里流出來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從田野唱至屋檐,再從屋檐唱至房間,再從房間唱至人們的床下,這樣的描述,讓蟋蟀多了幾分情懷。而在鄉村,它們遠沒有在詩經中那般有詩意。相比鳥聲的悅耳、蛙聲的渾厚、蟬聲的高亢,蟋蟀在這些出色的音樂家面前簡直微不足道,只是簡單的「唧唧」或「曲曲」聲。蟋蟀,一般叫蛐蛐,村人稱它為「鹽格子」,如果它不發出聲響,村人幾乎視它不見,蟋蟀更大的作用,是在於陪伴我們的玩樂,對它扯腳捏腿,在它身上拴一根細線,看它一蹦一蹦,我們也跟着跑,總也蹦不出我們的手心,我們邊蹦邊笑,田野里到處流淌着少年的歡暢。「遛蟋蟀」對我們來說,算是有點雅趣的了。更多的時候,是將它們關在我們造的小小的石屋裡,給它餵草餵土,這一點,我覺得蟋蟀比不上螳螂,我們給螳螂餵草,它舉着兩把螳刀,捉住草嚓嚓兩下就咬掉了,完了舉着螳爪洗臉梳頭,還得意地晃兩下,所以,更多的時候,我們寧願逮螳螂,實在無趣了,才想去捉蟋蟀。

年幼的我還曾經干過一件奇蠢無比的事,捉了一隻鹽格子將它悶到我家的鹽罐里。結果可想而知,死了。按我的理解,既然叫它鹽格子,那它肯定要吃鹽,幼兒心理,也知道從字面了解日常意思了。當然,免不了大人們的一頓臭罵。只是我不知道,它到底是被悶死的,還是被鹽齁死的,直到現在我都沒想明白。

年少的時光輕快,蟋蟀在我的記憶里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總不大記得。

然而,當有一隻蟋蟀帶着憂傷、離愁、鄉思進入我的視野,那些從小日夜在我耳邊唱歌的小小的昆蟲,終於讓我的心房狠狠地疼痛。彼時,我正在南方的工廠里,流水線上轟鳴的機器,淹沒了所有來自家鄉的聲音。異地無田野,偶爾的一塊荒草,也只有成群的老鼠、蟑螂,它們除了滋生細菌,一無是處。溝溪是臭不可聞的味道和深幽的黑洞,它們運送着城市垃圾,也偶爾吞噬一些生命。鳥雀被關在籠子裡,唱着異鄉的方言,麻雀倒是相同的,只是它們為了生存,已幾乎不再發聲,即便有聲,也被路面的車輪聲碾壓成碎片。年少的歡愉,被初嘗人世的艱辛重重壓迫,只有在暗夜深處,才撲騰起幾朵酸澀的浪花。背叛鄉村的結果,是失去了故鄉所有的聲音,我的呼吸麻木,思緒僵硬,如一隻離水的魚,奄奄一息,找不到源頭,尋不着方向。在我二十歲的季節,工廠上空那方晦暗的天空,成了我長久的凝眸之地。我用我唯一能動彈的眼珠,搜尋着能讓自己呼吸的空氣。也不知哪一次,在路邊小攤上淘了幾本書,漫漫地翻,突然就看到《就是那一隻蟋蟀》,這是我當年高中語文課本里的,當時年少,披着一身陽光,在教室里穿梭如燕般打鬧嬉戲,這隻蟋蟀也在我們的笑聲中一帶而過。而在異鄉,重遇這首詩,猶如聽到了熟悉的鄉音,親切、溫暖,我緊緊捏住書頁,如同攥着了故鄉的手心,故鄉的那些聲音,從我腦海里蜂湧而至,有父母的嘮叨聲,和發小玩鬧的聲音,有鄰居奶奶咳嗽的聲音,犁鏵翻土的聲音,狗吠聲,豬的呼呼鼾聲,這些聲音,轟然炸響我在異鄉空寂無聲的生命,於我思維空白處劃下一個濃重的手勢,就是這一下,讓我拋卻那一場又一場虛浮的雜念,義無反顧地再次返程。當我腳下再次踩着故鄉的泥土,那種水田漠漠、蒼山莽莽、溫潤如初的熟悉氣息撲面而來,那些曾經念念不忘的,在我記憶里吟唱的聲音,其時正在村莊鬧得歡。狗在路上跑來跑去,鳥從這棵樹上飛起,又落到那棵樹上,叫聲清脆、明快。公雞正在矮樹上引吭高歌,母雞驕傲地紅着臉,咯咯地跑向雞窩……那些在村莊年復一年唱歌的精靈,那些在田野里跳躍、翻騰、自成一派的啾鳴,以一种放肆的熱情向我撲面而來,與我胸腔迸出的嗚咽熱烈纏繞,融合、貫穿我的魂靈。從此,那些鳴叫聲再也沒離開過我的耳膜,它們在我不長不短的人生歲月里,雲淡風輕地吟着生命的季節。周而復始,循環往復,透着平常日子裡的繁雜瑣碎。

當再一次想念這些聲音,我已遠離家鄉,到小城定居,小城山青水秀,卻也聽不到田園之聲。我常常輾轉反側,在靜寂的夜裡聽尋來自故鄉的微弱的聲音,哪怕是樅樹針葉落下的聲音,螞蟻搬家的聲音,蚯蚓拱土的聲音,都一一聚集在我的記憶里,有鄉音盈耳,才會使思心稍安。如果能給這些鳴叫畫一幅畫,我想,這上面一定是有湛藍的天,密密的林梢上,各種音色從這裡開始,一縷一縷的,拓成藍色,去了來,來了去,一直延展,悠悠無盡。角落裡,影影綽綽的村子, 被這如潮水的鳴叫洇濕,一拐,又一拐,慢慢明朗起來。留一點空白,把地里的那聲音給升上去,蛐蛐、蚯蚓、螞蟻……對了,把那些活蹦亂跳的豬、狗、牛、羊都拉來,再留一片空白吧,給我那些思念塗抹一些顏色,一定要多留一點。 [1]

作者簡介

黃愛華,湖北省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