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 兰桂腾芳)
作品欣赏
大雪飘
黄本是尊贵之色，吉祥之兆。可是，有句谚语却说，天黄有雪，人黄有病。宇宙洪荒，天玄地黄。天本玄，地乃黄。天黄人黄，事出反常。乌云压顶暴雨浇，黄云盖天大雪飘。
天，黄了，真的黄了。雪，下了，真的下了。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旷野暗，枯木素裹莽原残。江汉平原下起雪来也是很冷的。滴水成冰，冰冻三尺。河上走耕牛，檐下挂凌钩。身裹棉袄直抖嗦，御寒取暖围火炉。
池塘上的溜冰场，拖拉机都可以开到上面。水缸里的水如果已经用完，榔头加大棒，拼命地敲打，也撬不开坚硬的冰盖。如果没有水，生活怎么过。破冰取水千万不能放过。有什么办法，有什么技巧，才能够取出水来。遥想当年诸葛孔明，火烧赤壁大败曹营。抱来一堆柴，点燃一把火。熊熊火焰熔化坚冰。
望飞雪，漫天舞。思绪万千心潮涌。瑞雪兆丰年。一场雪就是大地最好的滋润最好的休养生息。可是有一个时期，人们忘了这样的基本道理，雪中涌出催收欠款的执法队，让温饱未足的农民无法休养生息。
当然这是过去很久的事情，在国家取消农业税以后就成了历史，成了老人口中的“忆苦思甜”。有时候甜没尝到，苦却从历史的记忆中不断涌出来。大雪天催收农业税和“三提五统”的故事，便是当年历史的写照。
天上下雪，地上过冬。冬天来了，一年就到头了。作物收尽了，生产结束了，农活干完了。照理说，农民们该闲下来了。人闲心未闲。怎能闲？一年忙上头，全年收成交公粮缴提留都不够。本是风调雨顺的年成，也是五谷丰登的收成，更是自产自得的热忱。就是国家公粮集体提留的任务完不成。种田完粮，天经地义，无可非议。农民们不是不交，只是未交，实在是没有钱币可交。不能不交，岂敢拒交，只有心焦。
冰封雪飘时，村官最忙日。雪中不送炭，只是忙催款。每到北风呼啸，寒潮席卷，大雪暴虐的季节。乡镇父母官的首要任务就是催收公粮水费提留款，村组胥吏的首要任务就是陪引乡镇催款执法队家家户户执法。乡镇催款执法队享有“九五之尊”，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对执法对象可以恶言相向，可以拳脚相加。对被执法人的房屋财产可以随意摧毁，可以任意没收。巧的是，执法对象几乎是全体村民。更巧的是，能够享受辱骂殴打特殊待遇的对象占少数。原因是催收的是尾款，不是全款。没有全款，只是拖欠多少而已。欠款多而又无力缴纳的，执法队就要让他的筋骨松一松。更有甚者，还会有幸让执法队前呼后拥地全程陪同请到乡镇首脑机关去住单间，享受“食来张口”的优厚待遇。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村民们从集体生产到个体耕作，家家高兴，人人喜悦。你不占我的香嬴，我不占你的便宜。你耕你的地，我种我的田。互不相干，互不相怨，互不相欠。自收自支，自收自吃，自收自用，心安理得。生产自主性猛升，劳动积极性暴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分散耕耘，分散收获。分散缴纳钱粮杂税。到了钱粮入库的时候，大家都交不齐全，皆不欢喜，互不牵涉，也是问心无愧。到了执法队的威严面前，人人自危，个个自保，也是情有可原。只见扫雪，未见扫霜。从来未有扫霜的。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任务紧。乡镇执法队虽权力无边，却法力有限。距离收款目标相差甚远。正是天寒地冻，父母官却满头大汗，大约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急中生智。急中可生智。往往智慧都是从急中出来的。父母官们急了，便会生出智慧来。既然执法队无用，那就请法庭出山。法官们都是头顶国徽的。威力肯定会比执法队强。于是乎，村村组组都热烈欢迎法庭来现场办案。
我们湾子里的老卖年糕的村民。不是老卖年糕，从来没有卖过年糕。是老迈年高。也就是大爷级的老人。如同众人一样欠了钱粮款项。被法庭请到办案现场。立正，鞠躬，下跪。一整套面见法官的礼仪流程必须完成。大概是年老反应迟钝，下跪动作慢。法官便飞起一脚，猛地一腿，稳准狠地让老汉标标准准做出下跪的姿态。老汉没有眼泪，没有抽泣，没有悲伤。恐怕只有恐惧。
法官问老汉：“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老汉抖抖索索地说：“钱粮没完清。”法官又问：“为什么不缴清呀？”老汉战战兢兢地说：“家里确实拿不出钱来。”法官说：“拿不出钱来，就不用交了？”老汉颤颤巍巍地说，“不敢，不敢。”法官说：“既然不敢不交，那就交上来呀。”老汉惶惶恐恐无言以对。法官怒道：“怎么不说话呀？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依法治国，以法治国。我们法庭是法律的代言人，是法律的执行者。你现在面对的是法律。请你不要对抗法律。”老汉大概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哆哆嗦嗦地呢喃道：“小民不敢，小民没有，……”法官说：“量你也不敢。好了。有钱交钱，无钱交言。你说怎么办吧？”老汉毫无表情地说：“我尽量想办法，能交一点是一点。”法官好像动了恻隐之心：“好吧，看你的态度还可以。起来吧，赶紧去想办法。能多交一点就多交一点。再不交就对你不客气。”老汉千恩万谢，万谢大恩。绞尽脑汁去想苦法，交一点，少欠一点。应付一下，能否过关？
东家拼一滴，西家凑一点，还是凑不齐。怎么办，怎么办？事到此间好为难。不知道希望在何处。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正如地上的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老汉不知道走途有路还是无路……
落雪又下凌，阵阵北风紧。欠款未缴清，催款催得紧。本市东乡某镇，催款夺走了一条命，一条年老的生命。村民们谈款色变，胆比冰寒。我们村里的下跪老汉更是不敢马虎，不敢麻痹，不敢蒙混过关。
千里鸟飞尽，万径人踪灭。茫茫雪雾中，催款执法队在父母官的带领下抗严寒战冰雪，挨村挨户传递最后通牒。赶狗逼角，狗逼回头咬。动物都如此，何况人乎。村民被逼无奈，吃了熊心豹子胆，质疑父母官：耕地里全年的全部收获都抵不上你们下达的钱粮任务，我们用什么来完成你们的任务。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不会不懂吧？父母官都是些年富力强的知识分子，哪有不懂呢。便觉得似乎有点理屈。但是，他们还理屈气壮地说：“这能怨我们吗？要怨只能怨集体化。我们是根据集体化创造的产值来定的指标。棉花连年百万担把我们推进全国百强县行列。为了保住百强县市的位置，我们不得不在集体化产值的基础上添加任务。否则，我们就会被挤出全国百强行列。”村民们悟道：“原来如此”。父母官说：“知道就好。为了圆满完成任务，你们哪怕是把仓库里所有的果实全部变卖，也要在所不惜。”这倒是个好办法。还是知识分子的大脑管用。
来一场雪，让大地休养生息，让疲惫的农民休养生息。这个封建王朝开明君主都懂的道理，村官们不懂，一些乡镇的父母官也不懂。而高层是懂的。于是，农业税和“三提五统”取消了，农业扶持加大了，村干部的工资待遇纳入财政支付了，催收执法队也可以消停了。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宇宙规则告诉人们，冰天雪地之时，五谷归仓之日。自然法则也告诉人们，数九寒冬，耕牛要归栏，农具得收藏。道法自然。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冬盖三层被，瑞雪兆丰年。指望着明年的收成好，多打下粮食好过年。年年的年成都还好 ，年年的收成都不少。极寒送冬归，飞雪迎春到。春天来了好种田。小孩盼过年，大人望种田。民以食为天，食以田为源。农民生来就要种田，劳动人民生来就是劳动。劳动创造人本身，劳动创造财富，劳动创造幸福。
每年来一场雪，让大地休养生息，让农民休养生息，才是农村农业持续发展的硬道理。[1]
作者简介
兰桂腾芳，本名王学兰,荆楚网东湖社区-荆楚文坛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