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出行(王長英)
作品欣賞
夫人出行
一
有派頭的夫人就是不一樣，她們總能顯擺出與一般普通百姓不一樣地方來。是哪些地方？那可多了，不管是古代還是如今。比如下面介紹到的這個夫人，她在十七年前的一次出行（儘管當時還沒手機），就讓現在的人也覺得眼前又驚又亮。
陳小姐是煤老闆夫人，要到歐洲旅行了。按一般的推測，趙老闆已經五十多歲了，夫人稱小姐不合適。可要是持這種觀點那就是趕不上時下的形勢了。陳小姐還不到三十，雖然與前夫有四年的婚齡與趙老闆還新婚不到半年，可夫貴妻榮今非昔比，稱呼自然也不能落伍。陳小姐也不滿足她在新婚前已經去過的新馬泰三國！
其實，這次到歐洲去，不是陳小姐一時興起的。多半是因了何曼麗從歐洲回來老是拿這個話題來勾她刺她的緣故。
人都有個攀比心。當然是跟與自己條件不相上下的比。何曼麗是陳小姐初中同學。她原名何紅梅，與自己是同歲。同一個班讀書。念書時各科成績倒數五六。可就是比一般的女孩早熟。憑着一張臉蛋，又會跳文藝節目，與班裡的那些男生們眉來眼去的。畢業後到了劇團，嫁給了一個文化館的臨時工，卻與文化局長打得火熱，便主動與原來丈夫分手。在班上她倆關係一般。陳小姐最反感的是她自恃是城裡人，身上的那股子傲氣，說話尖聲厲氣的，對鄉下的學生不正眼瞧。走路揚着下巴，總說她的衣服土氣呀，顏色太艷呀，弄得她充滿自卑。她當時家庭條件確實比不上她，不服氣不行。
畢業後兩人見面很少。直到她突然出現在她與趙老闆結婚的宴會上，她才知道她已經跟了姓張的煤老闆快四年時間！
她與何曼麗都住在一幢樓，雖不在一個單元何曼麗卻常好到她家串串門。因為她倆在家本沒有什麼事，保姆傭人一大堆。可是到了一起，令陳小姐不習慣的是何曼麗的作派：揚着下巴，看她時目光還是居高臨下。一般人根本覺察不出來，也許是由於在同學時期就埋下了自卑陰影，她非常反感。兩人一見面她的那股子傲氣還是不減當年，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打扮上：說你這件衣服不時行了，怎麼沒有法國的花露水？如今服裝時行什麼啦等等。她頭次到新馬泰旅遊回來買了幾件衣服本來是想向她顯示一下自己並不是什麼等閒之輩，可她一看就別起了嘴：說太俗氣，那是中國貨！她不相信；她就從衣服反面領口後硬是找出商標來：看！這個(GHINA)念茶，就是中國。然後就扯起自己的衣服在鏡子前轉着身子說這是名牌，是不是名牌就是不一樣！真的。是這次我從法國買回來的。一說到歐洲，她的下巴就揚得更高了：法國時裝全世界都有名的，皮爾卡丹你知道嗎，呀呀呀，電視裡常說，你咋不注意呢？老同學，人活一輩不到歐洲就不算開眼界，不到歐洲就不算女人。女人呀就要學會打扮自己，要捨得花錢。隨後又拿出自己在法國買的花露水讓他在鼻子前聞：真宗的！何曼麗喋喋不休講着像是在給他上課：你去歐洲時可得買一件像樣的衣服。不要捨不得花錢！眼下又是大冬天。她又從衣櫃裡拿出另一件大衣 ：你看，我的這身衣服就是去年買的，貂皮，名牌，出去起碼穿這個才般配，要不到了那裡人家還以為咱沒錢……要不就借你穿……她一聽火氣就頂上來，這不是小看她！本想發作又壓下來：她拉下臉。要穿我不能買？她以為何曼麗會聽出她的話來，可是她還在那裡當「教員」：要買就到省城，在雅麗仕大廈那是名貴服裝店！
那天回到家裡，陳小姐憋了一肚子不服氣！我就不信比不過你，你是煤老闆女人，我也是；你有錢，我也不比你少，憑什麼你總是壓着我！這回我一定買一件讓你驚訝的衣服！看我到底有沒有錢！
後來她把這種火氣轉到了自己老公身上。便主動提出去省城買到歐洲穿的衣服！丈夫非常爽快：那還不是由你呀,只要你提出來,除了天上的 星星我摘不下來,在這個世界上你想要的我……
她一聽便很快截住了他常說的這句話：別念老皇曆了,明天,我要去！她本想說到何曼麗說的那個商店，可一是她沒有記清，二是記清也偏不去！於是補充說：我要到省城最好的商店去挑衣服！
好呀，丈夫撓了撓頭，想起了什麼，一拍腿：明天正好我到省里辦事順便問一下機票的事！
她只一句話,便完事,剩下的一切便由老公安排。
二
第二天便由丈夫陪着到了省城。開車的是小趙。
說實話她不是第一次到省城。頭一次是和前夫結婚時到省城的。那時時行在結婚前到外面買衣服。到商店裡買東西，東看看西瞅瞅，看中一件一問價格總是貴，挑得次數多了，售貨員的眼光便開始眯縫，有一回還衝得她直想哭！
滿以為嫁了煤老闆有了錢就不會叫人小視了，不想碰上了何曼麗，還是那樣子……火氣不由頂上來。
車駛入省城街道後，小趙問她到哪裡去買？她竟一時說不出。目光投向了丈夫，丈夫直起身說：到服裝超市吧！
一聽超市她便蹙起了眉，她想像的超市就同縣裡一樣，人頭攢動。就說，你就知道個超市！小趙，想起來了嗎？
小趙趕緊說，呀，我可是個外行，身上的穿戴都是那口子安排的，再說我又不是什麼講究的人，不用說省城了，咱縣哪裡買衣服我都不知道。不過，我想，在省城買東西還是那幾家大商店八九離不了十：五一商廈啦天龍大廈啦，東西肯定會全！這樣吧，要不還是問問本地人吧。
車已經駛入了市區 。為了問人，小趙開車繞駛入了一條小街。那裡車少，他便在行駛中物色對象貼近慢行以保持與之同行的速度。她及時搖下玻璃，從側面看到一個頭髮有些花白的中年婦女，提着個包子走得快，小趙叫了幾聲師傅那人便站住了，以為出租車叫她。扭頭時車窗正好對着那人位置。她主動問：師傅，買高檔服裝去哪個商店合適？
那人聽了後，眼珠一轉從未碰到這樣問話的，便快人快語地說：高檔商店遍地都是，愁你沒錢吧！說完還專門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從頭往下過濾，要不是車體擋着還會看到她的腳！分明是在質疑她配不配這麼問。她聽了心裡不是滋味。
小趙聽了也覺得自己選擇的對象傷了夫人的面子，很快踩了油門躥出一截 繼續物色。前面馬路邊上幾個穿着艷麗的姑娘，她們相跟着：漂亮的大衣，修長的身段勾勒出勻稱的線條，大冬天一邊走一邊竟然吃着冰棍！車停下使她們吃驚不小，她便再次問。她們聽了都站住了，其中一個尖叫着：嘻，真是，滿城看不到個高檔服裝店！三雙眼睛齊刷刷地掃過來再次過濾她。吃雪糕的那個猛然大笑了起來，笑得她莫名其妙，邊笑邊朝前跑，捂着嘴，彎着腰；還在胸前劃了個括號；另兩個跟着小跑着去追，邊跑邊說……我看也不是個有錢人……！ 她一聽一肚子氣，朝外狠狠地唾了一口：傻——！可是由於風大，那幾個人已經拐入了胡同。
丈夫看出了她的憤怒說，城裡的娘們就是騷，問她們幹啥！小趙，先停停，陪着你嫂直接到雅麗仕。然後叮囑夫人：可要挑如意，不要回去又後悔！我辦完事手機叫你，說着便下了車。
一個嫂字才使她的火氣稍解一些。但老公也是提到何曼麗說的那個雅麗仕。她又不舒服起來，我不相信我就問不到一個比它好的商店！
丈夫下了車，她對小趙說，拐上大街吧。
小趙應着聲拐上了主幹道。車立刻擁擠起來。她想起了在縣商店裡去買東西,她還沒進門,就有好多人主動向他介紹哪家商店有了高檔東西了,她天天就是在這樣的目光里度過的。來到了省城立刻就不一樣！這讓她不由地想起了何曼麗來，難怪她在我面前總是那麼高傲，她高傲就高傲在她是城裡人麼！省城的人就比縣城高貴？我今天偏偏就要到你們城裡人認為最高級的商店去買衣服！省城裡有什麼,不就有錢的人多些嗎？牛氣什麼,要說錢你們不就是有高級房子,哼,老娘不僅要在你們省城買，還要在北京買,我就不服氣你們看人的樣子！也真怪了，沒想到她一賭氣腦子竟然跳出一個商店名：快,快到碧麗絲商店！這是她在電視裡看到的。可是沒有記住是那條街。小趙也不清楚。停車問人還不如問交警！
這時,前面的車不知道因為什麼給堵上了,車只好停下來。離前面的交警也就有幾十米距離,她非常性急,好像是去遲了就買不到衣服的樣子。他對小趙說,左面路寬,你快超上前去問一問警察呀！
小趙猶豫：這可不能超車,要罰款的！
她說,罰就給他倆麼！快快！
司機說,說不定還要扣駕照的！
扣了我再給你換新的。
小趙心裡還是覺得憷陣, 這畢竟是老鼠在貓面前示威呀！
可經不住夫人催。細一想,就是,這不存在什麼開除不開除的事,老闆要是不順心,換了你才是真的！
他一打方向一踩油門,停到了那個交警面前！
這下把正在執勤的交警嚇了一大跳,以為是一個亡命徒要報復他,趕緊朝後退一步,見是寶馬車,以為是大款或者是首長的兒子,可朝車牌看去，才知道是外地的,便壯了膽：停下,幹什麼你,說着便伸出手來！
司機便只好把駕照交給他,夫人搖下窗戶臉上笑着：同志,俺想問你,碧麗絲商店在哪條路？
交警莫名其妙地白了她一眼。仍然忙着疏導車流,快有五分鐘才疏散開,可是交警還不過來。就自己下車走過去。交警一看,生硬地說：你幹什麼你？回去！
她說我想問……沒容她說完交警便大聲說，回去！
她只好再返回車上。
一會交警走過來,伸出手說交罰款：
多少？
五百！
司機小趙說,太多吧,我們是想問碧麗絲商店……
少費話！快交！警察口氣非常硬。
夫人一看：自己從包里掏出一沓遞給警察：
警察點了五張連同罰單遞給夫人,夫人擺擺手：小費,不要了,順便問你碧麗絲商店在哪？
警察口氣軟下來：你要買高檔服裝吧，順着這條路,就在最高的那座樓旁邊！然後把剩餘的錢遞過來。她依然拒絕：我說過這是問路的小費。
警察執意把錢塞進來說：小姐，我知道你很有錢，不過，我不能收，你想交就交到希望工程去，越多越好！
陳小姐終於聽到一個城裡的人而且是警察在說她很有錢！她的心一陣熨貼，一路上的不快仿佛一掃而光！她很高傲地揚着頭靠在靠背上：開車！
三
車駛入警察指點的最高的大廈旁邊後面，那裡有停車場。由於心情不錯,從車上下來便直接進入商店。進入店內，果然氣勢不凡。她直奔櫃檯,那些售貸員滿臉笑容，目光溫柔像是在說快來買吧！那是大商店專門為顧客服務的人，她們親切地告訴她購買高檔衣服的地方——女式冬裝成衣櫃檯前，按照一般商店,賣服裝不設攔櫃的,尤其是在大的超市,可是在這個最大的商店,獨獨就是在這裡設有一個攔櫃,她也看出裡面的服裝確實不一般,心裡就升騰起一種非她莫屬的感覺。
她非常輕鬆地來到了那個櫃檯的跟前。一個服務員主動迎了上來,她非常漂亮。臉蛋呈橢圓形,鼻樑高挑,眼睛水靈靈,特別可人的是她的眼睫毛那麼等距離地密,唇膏微微地有些紅。她就喜歡這色調,不是那種猩紅,看着像剛剛吃過人似的。要不是她上前來她會把她當成固定的模特兒。
她迎着笑微微點頭。她知道小趙在她的身後,給她當保鏢,小趙的身材與人樣是出眾的,超過了她的老公好多倍！她就喜歡與他一起到商店,非常喜歡人們把她與小趙當成倆口子的錯覺。在本縣這種錯覺會很少。因為熟人多,像他男人這麼有錢的人更是比縣長的知名度要高得多。有點像演員與觀眾。即使有人把她與小趙當做倆口子，也很快會被人糾正,同時會發出一種讚嘆,這讚嘆很傷人。而現在她可以盡情地享受這種榮耀，她在這位非常漂亮的模特兒射來的令她舒服的目光中伸出了手指頭：
小姐,你這裡最貴的衣服是哪件？
這一問不禁使小姐一怔：她可是從來沒有聽到顧客這樣挑衣服。不過她還是非常得體、面帶微笑地說： 大姐。您,您應該先看一看款式、顏色與質地,有時最貴的不一定就中您的意。萬一不合適……
小姐這樣說的時候,眼神中就掠過了一種特別的東西。這時的她非常敏感,她看到小姐的兩眼微微閉了一下,像是近視眼在較正兩眼的焦距一樣,雖然是一瞬間卻被她神奇般地捕捉到了, 她的心尖像被馬蜂蜇了一下,血液便朝了頭上涌！
她說：小姐,是你沒聽懂我的話還是需要我再重複說一遍？我要的是最貴的,你們的這裡各樣款式里最貴的我都要看看,不行嗎？
小姐馬上意識到了來者不善：連連說那好,我給您拿,這裡有七八種,您可看好價格啊！
說着便把一件件的貂皮大衣提到了她面前的衣架上。
小姐在拿衣服的時候心裡做了估計。她還真是把最貴的拿了出來,為了減少不必要試衣服大小的麻煩,她憑着職業的眼光拿出的當然是與夫人身材合適的。
這下,夫人便一一地試起來。
在試的過程中,小姐完全收斂了她原來的目光中傲視的成份。只在臉上抹去，沒有徹底去掉,這種壓抑卻像彈簧一樣總是頂得她痒痒,在她目光不注意她時便不安份地跳出來扯低她的兩個嘴角，她及時加以控制：故作溫柔甜蜜甚至討好地說着：這件一萬八,這件是兩萬,這個麼是二萬八,是這裡最貴的,不不不,是這個款式里最貴的,您看好了啊。你的身材配這個太好了，高貴,典雅。大氣，有氣質……她用起了老闆培訓她們時幾乎所有的詞彙。
夫人的眼光卻停留在鏡子裡,不自覺地與服務員小姐做比較。她還是有些自卑。這種心理一浮上來便及時按下去,否則會漲潮一樣反彈。尤其是自己的肚子在什麼時候凸起來的？
櫃檯上全是擺着她挑過的衣服。
這時，另一對顧客,走了過來，目光朝了櫃檯上的衣服瞅。她身旁服務員小姐趕緊熱情地迎過去。夫人側眼看了一下,那對婦夫的漂亮使她怦然心動，真是天外有天，她還從來沒有在現實中見到過如此漂亮的一對男女！
她的兩手便有些僵了。不過他還是選中剛才小姐說過的這一件。 她脫下來,與另一件的顏色比較着。大衣挺合適，唯一使她不滿意的是衣扣竟是寶石藍的,與何曼麗讓她看過的那件一樣！一種本能的反感打消了她的念頭。哪怕只是扣子！她拿起了另一件，撫摸着上面的扣子。
這時服務員小姐見剛才那對男女只是看，並不動手，於是迴轉身來。小姐的臉上的表情便被心底的彈簧頂起來：小姐,你挑得這件是貴了些,不過，你若要，還是可以打折的！
說這話的時候, 那對美得懾人心魄的婦夫一直在看着她。她敏感的神經再次被剌痛了！啊！原來她以為我挑是買不起！用打折來引誘我！
她真有些憤怒了,抬起頭來,非常狠地盯着小姐：你這什麼意思？是說我買不起？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為啥說打折？
小姐的臉上浮起了自責：您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是替您着想,打折也是為了您好呀！
這時她已經聽不進什麼着想不着想的話,她的下巴朝了身邊的小趙一擺：小趙忙過來從皮夾里掏出了三大捆百元鈔票,遞給了小姐,小姐便做錯事般地快步走到到驗鈔機跟前,那裡便傳出嘩拉拉的聲響；這邊小趙已經替她把衣服裝入衣袋中。
小姐走過來,拿出幾張百元錢隔着欄櫃遞過來：這是打折退給……
夫人這才如同找到了火氣的發泄口：什麼打折,打什麼折,你小看誰？真是！就你們城裡人有錢？城裡人有什麼了不起？
說完非常傲慢地扭頭挺腰離開了櫃檯。
小姐愕然地訕訕望着遠去的夫人,當確信她不會再回來時,便把錢裝入衣袋。她扭頭對那對新來的婦夫說,快快挑吧！耽擱你們了。
那對夫婦莫名其妙地說,挑什麼？我們能買得起？說完便走開了！
其中男的說,那女人真有錢！打折也不要！
女人說,神經病！看那樣子一定是鄉下煤老闆的二奶！
服務員小姐鼻子一哼：我看最多是個三、四奶……
這裡商店裡突然響起了舒緩柔曼的輕音樂，繼而是夾雜其中如同剛剛睡醒的女人纏綿的聲音：親愛的顧客，歡迎你來到雅麗仕高檔服裝店……
那種喋聲喋氣的口氣讓人覺得好生彆扭。[1]
作者簡介
王長英，筆名：黎霜。山西省昔陽縣人。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晉中市第二屆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