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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心思兒知道(王友明)

娘的心思兒知道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娘的心思兒知道》中國當代作家王友明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娘的心思兒知道

小雨夾着細雪纏纏綿綿地伴着砭骨的寒風,在天空中飄灑着、揚落着。我披一身雨雪,冒一路嚴寒,回到了闊別數載的故鄉小村。一進村口,便遠遠地看見娘,正拄着我從四川樂山購買的那根老拐杖,立於雨雪之中,向我張望。我的心頓時感到一陣刺痛,立即將隨身攜帶的大包小包扔在地上,三步並作兩步奔向娘。娘欣喜萬分地說:「我的兒,你可回來了!」一連串的淚珠,從娘那滄桑痛楚的臉頰上,沿着一條條的皺紋,涌流出來。娘扔掉拐杖,張開雙臂緊緊地把我擁於懷中,便什麼話也不說了。驀地,碎雪變成了一片片鵝毛大雪,在空中亂紛紛地飛舞,又輕輕地落下來,落在我和娘的身上。轉眼間,一切景物都變成白的了,我和娘也成了雪人兒。我冷得渾身發抖,欲攙扶娘趕緊回家。突然,一陣狂風襲來,娘不見了。我痛徹心脾地想呼喊:「娘,娘,您在哪裡?」可使出渾身的力氣只能大張着嘴巴卻喊不出聲來,我想四處尋找,腿就像罐了鉛似地挪不動半步。我心急如焚,冒出一身冷汗。一個激靈,我驚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

更深夜寂,我再也控制不住思念娘的情感閘門,淚水如泛濫的洪水,滾滾流下。娘的心思兒知道,明天就是中元節(俗稱「鬼節」)了,娘託夢於我,是怕粗心大意的兒子把這個節日忘記。娘啊,您駕鶴西去16度春秋,兒子何曾忘記過一個節日

中元節的晚上,我和老伴跪在郊外的十字路口為遠方的娘祭奠!娘愛喝的老白汾酒,愛吃的點心、水果,愛用的手帕等,我們一樣不少地獻給了娘。一陣秋風吹來,唐人盧照鄰「明月流客思,白雲迷故鄉。誰能借風便,一舉凌蒼蒼」的詩句,伴隨着秋風飄入我的腦際。低吟着詩句,仰望着圓圓的明月,許多往事不禁湧現心頭……

娘是一個字也不認識的「睜眼瞎」,是一個苦命人。14歲時就失去了母愛,而父親又因經商在外,很少顧及家。因此,沉重的家庭擔子就落在了娘那瘦弱的肩膀上。娘忍受着失去母愛的痛楚,把三個弟弟拉扯成人。正因為自己從小沒得到母愛,娘對自己的三個兒子很疼愛,一直把我們看作她的掌上明珠。

打我記事起,家鄉就是遠近聞名的「窮沙窩」。爹娘從春播忙到秋收,汗珠子摔成八瓣,撅着屁股干一年,到頭來連口糧都不夠。娘是個從小苦慣了的人,既勤勞,又儉樸,精打細算地過日子,但我們這個家庭仍然擺不脫不了貧寒。平時就連摻着菜葉子的窩窩頭,也是朝不保夕。我記得小時候,娘經常帶着我們去挖野菜,摘樹葉,省下點棒子麵給我們吃。而最能讓我領略貧寒這個詞的真正含義的,卻是這樣一件事:一次,病中的娘聽到街上有賣菠菜的喊叫聲,想買點菠菜吃,我翻遍了家裡的箱箱櫃櫃,也沒找到一分錢,只好到鄰居家借了一毛錢。菜炒好後,娘只吃了一口,剩餘的全分別撥到我和弟弟的碗裡。娘的心思兒知道,娘是怕虧了正在長身體的兒子。

每年一到收麥收秋的時候,娘天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跟着村裡的人到幾十公里外的地方去拾麥穗或谷穗。餓了,啃幾口糠菜糰子;渴了,喝幾口涼水。回到家把撿來的谷穗或麥穗搓一搓,再用小拐磨子磨成面,包成餃子或摻些菜葉蒸成饃,給我們兄弟幾個改善一下生活。每每這時,娘看着我們吃得那樣香甜,笑了;我卻看着又黑又瘦的娘,哭了。

我和弟弟上學後,家裡的光景就更難了。為了多掙點工分錢,供我們讀書,娘一天工也捨不得誤。我們那書包里,是娘殷殷的心血,沉甸甸的期望啊!那時,娘幾乎每天晚上點着小油燈紡棉線,那紡車吱吱呀呀地一圈一圈地搖,搖着希冀,搖着夢想。我睡着了,燈花還在夢裡跳躍,棉線還在夢裡纏繞。一家5口人的穿戴更是娘在小油燈下,就着微弱的光線一針一線縫製的。常常是一覺醒來,看見娘在燈下不眠的眼睛,那長長的棉線,是娘無盡的愛意。生活是艱難的,可娘總對我們說:「孩子,你們是娘的希望,只要你們有出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娘也高興。」娘的心思兒知道,那是一個古樸憨厚的農村婦女,對兒子的殷殷厚望與眷眷深情,對光宗耀祖的無限嚮往與美好憧憬啊!

1970年冬,我應徵入伍,離開了娘。離家那天,娘拉着我的手,送了一程又一程。

可誰知,這一別竟是6年。6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啊!

6年後,我事先沒有通知娘,便回到了家。當還在田裡勞作的娘聽到我回來後,竟踮着一雙小腳,抹着眼淚,小跑着奔向日思夜想的兒子。

我疾步迎了上去。

娘,您的兒子回來了,您的兒子回來看您來了!遠遠地,我撲向娘的懷抱,母子倆放聲大哭起來。娘的頭髮已經全白了,皺紋爬滿了她的臉,牙也幾乎掉光了。記憶中的娘已然變換成了今日憔悴的老人!我的心沉甸甸的。

入夜,我睡在娘那條大炕上,跟娘聊着六年來的生活、工作。我說着,娘靜靜地聽着;我躺着,娘坐着,滿臉笑容地端詳着我。娘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我,仿佛我是一個小孩子,得需要她給我料理什麼,又仿佛我會突然從她目光里,從她身邊消失。就這樣,說着說着,我便進入了甜甜的夢鄉。一覺醒來,天已發亮,當我睜開朦朧的眼睛時,我驚呆了,我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因為,娘還是那樣坐着,還是那樣目不轉睛地端詳着我,整整一個晚上,娘就那樣看着自己心愛的兒子……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娘的心思兒知道,娘是想把六年的分離之苦,在那一夜之間全部化解。

娘,我的親娘,兒讓您牽掛了!

一年初秋,娘患了青光眼,需到石家莊住院手術,親友們都勸娘給我發個電報。娘固執地瞞住了我,只是讓小弟陪着住了一個多月的院。出院後,小弟才寫信告訴了我實情。從內心來說,娘是非常想念我的,尤其是手術後的那幾天裡,娘一直擔心眼睛失明,再也看不見我了,經常在夢中呼喊我的名字。看了信,我悄悄地哭了一場。

擔任部隊主官後,因工作繁忙,許多年,我一直沒有回家過年。那年,上級首長得知娘已80歲高齡,特批准我回家過年。就這樣,我又一次見到了娘。只是,娘的頭髮更白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我抓住娘枯樹皮般粗糙的手,流下了兩行淚水。娘的心思兒知道,娘是不想讓兒子因為自己而影響部隊的工作。我深知,娘那滿頭白髮,是將純潔無瑕的色素注入我的肌體,染得國防綠更綠的人生傑作;娘臉上那縱橫的皺紋,是我安心軍營,健康成長的階梯!

那天晚上,我依舊睡在娘那條土炕上,娘又是那樣坐在炕上看着我到天亮。可是,年剛過完,娘就催我回部隊,說是不能因為家裡的小事影響了隊伍上的大事。娘的心思兒知道,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兒子是部隊的一把手,不能在家呆長了。

我含淚離開了娘。很遠了,娘還拄着那根老拐杖站在村口向我張望。寒風陣陣,我已是淚水滿腮了。

離家時,我無意中說了一句:「娘,等秋天閒了,我再回來看您。」我本是為了安慰娘,可這句話竟被愛子如命的娘牢牢地記在了心裡。我走後,娘不顧自己年邁體弱,買了十幾隻小雞精心餵養着。娘的心思兒知道:等到秋天,小雞長大了,兒子也該回來了,正好給兒子做雞吃。

小雞一天天長大了,秋天也到了,認定兒子一定會回來的娘,天天拄着拐杖到村口張望,一天,兩天,一直到冬天,望眼欲穿的娘也沒見到兒子的身影……

後來,娘叫人給我捎了一封信,告訴我:雞長大了,如有空回來一趟,娘給你燉雞吃……

捧着信,淚水,洶湧而出。娘啊,兒子對不起您!

第二年初春,我低吟着《常回家看看》的歌詞,登上了歸家的列車。當我輾轉700餘公里,一路風塵地跨進那座熟悉的小院,撲進娘溫暖的懷抱時,旅途的睏倦,旋即被濃濃的母愛深情驅趕得無影無蹤了。娘一臉驚喜:「我的兒,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說七八月份才能有空嗎?」那是上次離家時,我隨意說了句:「明年我要轉業,等七八月份工作定下來就回來看您。」卻不知,這句話又被疼兒想兒盼兒的娘牢記於心了。娘拉着我的手,動情地說:「你走後,我像是丟了魂似的,天天掰着手指頭掐算,盼望着七八月份早一點到來。算啊,算啊,還有好幾個月,我都等急了。這幾天,老是做夢說你回來了,還真是回來了!」說着,說着,一連串的淚珠,從娘的臉頰上,沿着一條條深深的皺紋,流了下來。走進老屋,在裡間的牆壁上,我發現有一片用木棍刻下的火柴般長短的白道道。一問才知,是娘的「傑作」,每過一天,娘就刻上一道,以此計算着我的歸期。望着那一片白道道,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唯任眼淚肆意流淌。

第二天,我到鎮上趕了個集,買了不少蔬菜,還有一些食品,好為娘調一調口味,又為娘洗了幾床被單和幾件衣服,娘心疼了:「兒啊,快歇一會吧,別累着了。」娘的心思兒知道,娘是怕累壞了兒子,可娘喲,您為兒子操勞了一生,忙碌了一生,奉獻了一生,在您的晚年,兒子就是拼着命伺候,又怎能回報您的萬一?!

清明節那天,風特別大,沙土伴隨着狂風飛舞,給天空塗上了一層灰黃的顏色,連太陽的影子也看不見了。暮色降臨的傍晚,我出門上墳回到村里,遠遠便看見娘拄着拐杖,立於狂風肆虐的街口等我歸來。我把娘扶進屋,邊拍打着身上的塵土,邊埋怨說:「這麼大的風,您怎麼能站在街口,吹病了多不值。」娘說:「你這麼晚不回來,我不放心啊!」頓時,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娘的心思兒知道,兒子是娘永遠的牽掛。

秋風吹過了一年又一年。我脫掉軍裝,轉業到了地方,因為工作纏身,仍舊不能經常回家陪伴娘。娘雖然時常拄着那根老拐杖在村口張望,卻從未有過一絲的埋怨。娘的心思兒知道,娘不願意為兒子添加一絲一毫的麻煩。

誰知,2000年端午節的凌晨,86歲高齡的娘悄然走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驚悉這一噩耗之時,我是在晉南,遠離故鄉千里。如若不是老伴打電話親口對我說,我真是不能相信,母親會如此突然地離開人間。前一天,家裡還來電話告知我,母親的身體很好,怎麼一夜之間竟把我們母子分隔在兩個世界!生,不能再見母親一面;死,不能親手扶母親入棺,一陣難以抵擋的悲痛揉斷了我的心腸。娘啊,您就這樣睡去了,毫無痛苦地睡去了。您可曾知道,留給兒子的卻是無盡的悲哀、無邊的思念啊!

捧着娘的遺像,我常想,娘生前曾幾次對我說,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門,看看毛主席住過的地方,看看皇帝住過的金巒殿。娘的心思兒知道,可我經常到北京或出差或開會,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帶着娘去北京逛逛,照張相。後來,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娘已經是被人攙扶着也走路極度困難了,這成為我終生的遺憾。娘,是兒子不孝啊!每每想起這件事,我總是感到刀尖剜心般疼痛難忍。

娘走了,遠遠地走了。每當聽到或唱起那首悠揚婉轉的《母親》時,我的心中便滋生出無法排遣的思念,眼眶裡便湧起熱辣辣的淚水。我深切領悟到:爹娘安在,不僅僅是一種幸福,更是一個完整家庭的展示。兒女小時,爹娘在的地方就是家;爹娘老來時,兒女在的地方就是家。只要爹娘安在,不論在哪裡,都是一個完整無缺的家,否則,便是一個殘缺不全的家。

歲月盡可以像落葉一樣飄逝,但母愛的海洋,在我記憶的長河裡,永遠不會退去、不會消失,將始終洶湧澎湃、奔騰不息……

過去的一切一切歷歷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可現在,我卻看不見娘了。娘啊,兒子真的好想您!兒子心裡有許多話想給您說呀!娘的心思兒知道,聽父親說,娘臨走前,還一直念叨着她的兒孫。娘啊,您的兒孫們都很好,家庭幸福、生活美滿,您就安息吧!

遊子在嗚咽、秋風在悲鳴。望着十字路口來來往往的燒紙人,望着呼呼上竄的火苗,我的心在顫抖,任憑心海悲痛的狂潮翻滾,任憑腦際無盡的思念蔓延。

娘啊,您的心思兒知道![1]

作者簡介

王友明,河北臨西人。中國散文家協會常務理事。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