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庙慨叹(冯新生)
作品欣赏
季子庙慨叹追
混浊的污水虽然与清水井日日为伍,古往今来既不掩饰自身缺憾,又丝毫不侵扰“同伴”的“清誉”,不像躲在历史舞台暗角处的小人,见喝彩属于他人,便“妒海扬波、中伤同类”。
——行者悟语
车由镇江驶入丹阳。我用心打量这座历经2400余年,仅南朝齐、梁两代就有12位帝王诞生于斯、安息于斯的古城。我的第一印象是,帝王故里的文化余韵似乎被“眼镜城”那高低错落、成行成片的楼厦所遮蔽。在火车站附近下车,我试图找几个书生模样的人问询六朝石刻的位置,不想遇到的多是外地游人。他们结伴而来、匆匆而去,很少有人去探究迄今最有代表性的吴文化城池——葛城是否就在他们脚下,很少有人去探寻“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兴建者——梁武帝萧衍的故里。操着不同口音的年轻人,来丹阳的目的大致趋同:到亚洲最大的眼镜产品集散地以只有其他城市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价钱去配镜。我猜想,历史大潮中渐行渐远的明君贤士在回望时,对此现象或许能理解:为今日读书人增几分视力与儒雅的眼镜,难道不是千年文脉与智慧的延伸??
尽管如此,我还是认真地告诉配镜之后走向归途的学生们,这里曾居住着一位三让王位、避耕田野、济世利人,宣讲“以德治国”理念,让诚信之光辉映古今的大贤季札。来丹阳,对季子安息处不该擦肩而过。?
近年被修饰一新的季子庙,坐落于被称为“江南第一庙迹”的行宫镇九里村。走进庙门时已是雾散天朗,庙门透出缕缕香火味道。前院,最醒目的字迹并非赞颂之匾额,而是海内外人士和远近村民为修葺古庙自发捐款的名录。中院,令人心头震撼的不是金顶红柱之殿堂,而是殿前那座千余年栉风沐雨的十字碑。
一生德行与操守能让孔圣人敬仰并为之题铭的古人除了季子真不知还有谁?大贤季札的确当得。春秋时期,君臣为夺取王位弑父杀兄之事屡见不鲜,惟有季札,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本应成为一国之主却屡屡把到手的王位拱手让人,而后,他抛舍万贯家资选择荒僻的吴地定居。季子与孔子实施教化的路径有所不同,他的说教方式更为实际:将中原的大豆、麦子以及南方的稻种送给百姓并传授种植技术,而且在延陵一带普及种茶、制茶、养蚕、织锦的技艺。自此,早年仅仅靠捞取河汊水生植物的嫩茎块和鱼虾果腹的人们,开始感受到生活既五光十色,又有滋有味。《古汉语词典》解释“诚”字为“真心”;《现代汉语词典》解释“诚”字含“真实”、“实在”之意。想到此,我深感“诚”字不同寻常的意义和难以描述的分量。?
我留意到,九里村的乡民,都在细细养护季子庙周边的松树。他们说,当年季札在墓前松树上挂剑,在昭示一个大写的“信”字。想到这段往事,就倍加珍爱季子庙周边的老树。
那年,季札出使徐国,他发现徐国国君对他的佩剑十分喜爱但难以启齿。他暗许:待出使列国之后,把佩剑赠与徐国国君。然而,当他再次来到徐国时,徐国国君已死,季札便把佩剑挂在墓前的树上。众人不解。季札说,当时,我心里已经答应送给他了,岂能失信?1200余年后,当李白来到季子庙拜谒时,听闻此事感慨不已,高吟:“延陵有宝剑,价重千黄金。观风历上国,暗许故人深。归来挂坟松,万古知其心。”
屈指算来,这位大贤驾鹤西去已有2500余年。生前对大众奉献慈爱之心的季札,去后依然为九里村乡民造福:季子庙成为一座著名景点,江苏、浙江、安徽、上海等地的游人至今依然流行“上茅山、徊九里、功德圆满”的朝觐风俗,这座古庙自然也成为海内外人士涤荡心灵、修道养德之地。
1600余年前的南朝初期,刘敬叔所著《异苑》中就谈到过季子庙的沸井:“句容县有延陵季子庙,庙前井及渎恒自涌沸,故曰沸井。于今犹然,亦称沸泉。” 我在很多景区看到过形态各异的古井,却没有见过浪滚有声的井。我在沸井塘边惊异地看到,至少历经千余年的沸井共有6口,各井口相距不足一尺,三清三浊、口味各异,清水井的水,有的入喉之后似有啤酒香味,有的可用来洗眼,视觉清爽且明亮。九里村的老人指着混浊且有令人不愉快气味的井水说,离那些井水远些,莫说不能喝,溅到身上都不舒服哩!?
殷勤为游人汲井水洗眼的老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古沸井的种种见闻,颇有意趣。21世纪初,季子庙景区在大规模整修时,发现6口沸井中有大量的金银簪钗。有专家分析说,当年很多官场失意的文人拜谒季子庙,一方面为季子的德行所感化,一方面感慨宦海沉浮、艰险难测,百感交集之余,把固冠发的簪子投入井中,以示弃官归田、效季子享田园之乐的决心。由此,宋元以来,“投簪沸井”一度成为时尚。?
我崇敬季子的为人,也为6口古井“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现象所折服。叹服的原因之一是:清水与浊水近在咫尺却不为其所污染,任凭千百年清纯依然。叹服的原因还有:混浊的污水虽然与清水井日日为伍,古往今来既不掩饰自身缺憾,又丝毫不侵扰“同伴”的“清誉”,不像躲在历史舞台暗角处的小人,见喝彩属于他人,便“妒海扬波、中伤同类”。?[1]
作者简介
冯新生(心声):北京作家协会会员、新闻媒体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