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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村,一個主內女性的傳奇(朱維薇)

宏村,一個主內女性的傳奇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宏村,一個主內女性的傳奇》中國當代作家朱維薇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宏村,一個主內女性的傳奇

到達宏村時,白日已經西斜。柔和明亮的陽光斜傾下來,給遠山近樹打出深深淺淺的藍色陰影。村外的油菜花開得正盛,黃燦燦的一大片。山水清秀,草木清明,陽光清澈,鳥鳴清幽……小小的宏村猶如塵外。

導遊說村子不大,給大家一個半小時遊覽時間。我想都沒想就說不行。宏村是我國第一批進入世界文化遺產的古村落,如此重量級的旅遊地,給這點兒時間怎麼夠?導遊說給兩個小時吧,我還是說不夠……最後導遊無可奈何地說:「隨便你們,呆到天黑總該出來了吧!」進村時,有人擔心會迷路,導遊笑:「家家戶戶門前都有水渠,逆水而行就是進村,順水而行就是出村!絕對不會迷路!」

宏村於我,是一個奇異的存在:說熟悉吧,我從未到過;說不熟悉吧,我又經常通過各種影像作品「遊歷」宏村,連某些門頭屋樑上的雕花都能辨認出來。所以走在宏村,總覺得這裡的水光山韻草木磚石都似曾相識。這種感覺不僅源於宏村影像作品,還源於宏村處處透露出我所熟悉的古徽州文化氣息

這是典型的傳統皖南村落,枕山面水、朝陽背風,民居以黑白灰為主色調,色調統一且富有層次變化,在青山綠水之間,格外清新素雅。

宏村處處是畫:站在南湖岸邊眺望宏村,眼前就是一幅清幽明快的水鄉圖;走在小巷的石板路上,苔痕斑駁的石階門樓高牆小窗就是一幅畫;敞開的院門裡,老人坐在竹椅子上,翻弄竹扁里剛殺青的新茶,四方形的院門就是天然的畫框;白髮老嫗坐在天井的台階上,打理新挖的竹筍,周圍一片幽暗,天光從頭頂四方天空射下,有着天然的聚焦效果;連夕陽餘暉里的屋檐下的舊垣,高牆上的小窗,門樓上的野草,蹲在門前水渠旁洗刷的女人,都是絕佳的攝影素材。

藝術生和攝影師單獨或者三三兩兩叢聚一處,專注地擺弄着手中工具,記錄眼前最美的瞬間。遊客隨意得多,他們也會拍照,多是記錄徜徉在美好的畫卷里的自己,不太講究技巧和藝術性。居民們早已習慣對準他們的鏡頭,瞥一眼拍攝的人,就繼續低頭忙活手頭的事。

城市是工商業文明的集中展示地,村莊是農耕文明集中展示地。眼前這些獨具特色的明清徽派建築,為村民遮風避雨,也是村民活動的重要場所,不經意間記錄了古徽州人創造的農耕文明的特點。

和大多數著名的旅遊景點一樣,宏村也商業化了,農耕、採茶、養殖也慢慢被餐飲、民宿、環衛等現代旅遊服務取代。在宏村,五元一杯的葛根粉和十元一杯的奶茶同存;售賣山貨的小店和網購阿迪達斯同在;小紅書推薦的打卡民宿黛晴房和住着人的雕花閣樓並立。

生活方式改變後,宏村只是現代人寄居的古老的軀殼。這不是借殼還魂,而是舊瓶新酒。不過,我們依然能通過這個精緻的舊瓶,窺視古徽州人的生活方式,了解皖南地理環境對經濟文化風俗習慣民情的影響。

德義堂、樂敘堂、敦厚堂、汪氏宗祠、敬德堂、敬修堂、承志堂、樹人堂、南湖書院……一間間古民居看過去,蜷縮在光陰里的故事慢慢展開,宏村在腦海里逐漸變得立體而真實。一個有八百餘年歷史的村落,必然經歷過無數次改造修繕重建擴建。當年蓋房的泥土草木、宋磚明瓦都成為了眼前這些建築的基石或元素。就像我們把祖先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當做成長的階梯一樣。一代又一代人就是這樣不斷蓄積力量,助力後人。每當想起摺疊在歷史中的前人以及他們的創造成果,總是心存感激和敬畏。

佇立在南湖的柳堤,眺望宏村的全景。瀲灩的湖水倒映着天空、遠山、小橋古樹、粉牆黛瓦、來往觀光客……如同一幀動態的照片。這湖水也倒映過幾百年間的斗轉星移,朝暮炊煙,雞犬相聞,牛羊牧歸,浣紗洗衣,採桑績麻,汲水負薪,婚喪嫁娶,迎歸送別,還有兵荒馬亂,烽火狼煙,流寇山賊……這些事年復一年發生,然後又日復一日沉沒在無垠的時空里。沒有傾城復國的悲壯和雄渾,都是尋常生活和生產,尋常的挫折和挫敗,尋常的幸福和喜悅,是被歷史教科書忽略的背景,但有歷史感和文化感的人卻不會忽視:正是日復一日尋常的創造建設,讓人類文明在這個星球隆起成峰。

種種創造建設中,經常出現一些令人驚艷的創造,例如宏村獨特的絕無僅有的水系。據說宏村水系創意源自耕地犁地的水牛,所以宏村又叫做「牛形村」 。一進村,迎面就是大片水域,這是南湖。南岸柳堤,北岸是宏村的古建築群。村里家家戶戶門前都有水渠,如同藤蔓纏繞着民居,穿行在宏村,泠泠的流水聲,如絲如縷,一直縈繞在耳邊。村中心還有一面半圓形人工池塘,叫月沼。水渠、月沼、南湖構成宏村水系。

六百多年前,宏村人引來山泉,設計者利用宏村落差四米的地勢設計牛腸水圳,引泉入戶的水渠是「牛腸」。泉水從每家每戶的門前流過,如同「自來水」,又方便又乾淨。隨後,泉水匯入村中心的「牛胃」月沼,經過沉澱過濾淨化,又繞屋穿戶,流入村南被稱為「牛肚」的南湖,再次沉澱過濾淨化後出村,可用於灌溉農田果蔬。整個水系設計遵循天人合一的理念,充分順應利用地理環境,精細利用資源,非常節約建造維護成本,這樣的獨一無二的水系設計的確堪稱絕妙。

宏村水系還有很多細膩富有人情味的微觀設計,也令人稱道:水渠里舖着大大小小的石塊,既可以護渠,也可以過濾,成年累月的流水沖刷,這些石塊早已失去了稜角;為了保證飲水衛生,村規禁止早晨八點之前在水渠浣洗;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塊石板橫跨在水渠上,這是讓路石,村裡的巷子比較窄,人可以站在石板上,給負薪汲水的人讓路。設計雖然不起眼,但透露出設計者與人為善的生活理念。

前人的創造,如果束之高閣,成為博物館裡的展品,就必然會被遺忘,應用於今天的日常生活,才會被繼承和保護。宏村的水系就使用至今:女人們蹲在水渠邊,一邊洗刷,一邊用徽州方言聊天,不時直起腰擦掉臉上的水珠,舒展一下酸麻的腰杆。也許宏村水系設計者憐惜女性家務勞作瑣碎,體力偏弱,所以有了出門就能漿洗的設想,為忙碌的女人們節省時間和體力,不能不說這樣的設計真的很暖心。

皖南的同學曾經告訴我,皖南有很多古村,村落里也有很多美麗的古建築。因為人口向城市流動,這些古村無人開發保護,都迅速凋敝荒蕪,雕樑畫棟朽壞,青磚黛瓦崩塌,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宏村能從眾多古村落中脫穎而出,進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受到保護和開發,和宏村極其精妙的水系設計有很大關係。

從這個角度看,宏村是幸運的。然而,幸運並非偶然!前人獨具匠心的高超設計,將人文自然的完美結合,嘔心瀝血打造絕世經典,創造了農耕文化極致的樣本。後人慧眼識珠,珍惜前人創造的經典,為這顆古徽州文化的遺珠擦去塵埃,讓它的美不被歲月摧毀塵封。

在月沼池畔的的汪氏祠堂,我看見宏村水系的規劃設計和修建者胡重的畫像,居然是個容貌娟秀氣質不凡的女人,這委實讓我大吃一驚。

胡重是附近西遞村的大家胡氏女,知書達理,富有遠見,魄力非凡,對風水學很有研究。風水學是建造科學藝術居所的學問,在隋唐時期,還是科舉考試中的科目,講究住所和環境和諧,增強居住者的氣和氣場,護佑居住者的福壽安康,這是「男人的事」。當時閨閣女兒多針黹女工,庖廚漿洗,研究風水學的女子極其罕見,重娘也算是世人眼中的另類吧。

女子如若特立獨行,行事超越世俗限定的框架,必然會遭受非議。女同事因為喜歡釣魚,被人指責「沒個女人樣」!當年,應該也有一幫保守的人看不慣「沒個女人樣」的重娘,衝着站在地理先生和工匠叢中的身影,皺眉撇嘴,背後非議,說她是「母雞司晨」,恨不得她命運多舛,名利雙失,方能遂了心愿!生命是多元的,豈能被隨意定義和限制?有非同尋常才能的人,多是有勇氣和能力突破世俗的限制,堅守自己意志的人。而那些看不慣的人最終會妥協,默認破格者的「荒唐」和「怪異」。

皖南山多地少,自古就有男外出經商做官,女主持內務的傳統。明永樂年間,宏村族長汪辛要去山西做運粟主簿,將家族事務交給夫人重娘打理。重娘不負重託,拋頭露面,打理起宗族大小事務,做起了「男人的事」 。

男主外固然需要能力,女主內也同樣需要修養和見識,不同層次的女人主內,也能主出不同的層次和境界。根據主內的目標,可將主內分為四個層次:衣食飽暖維持生存;吃喝打扮驕奢享樂;能力培養投資未來;致力社會發展為更多人謀福祉。胡重娘無疑是後兩者。

身為一家主母,看好自家門,管好自家事,就已經合格了。然而賢才是麻袋裡的錐子總會露出尖,非同尋常的人身上總會發生非同尋常的事。為了解決村民用水難題,避免經常發生的火厄,重娘開始設計規劃統籌建設宏村的水系。一般人解決用水問題,挖口井也就得了,興建規模化,系統化,精細化,多功能化的普惠工程需要調度大量的人力物力,也要耗費更多心血和精力。

胡娘運用自己掌握的風水學知識,觀山看水,辨天時地貌,勘察水文地勢,從宏觀上構思村落水系的總體布局。然後一米一米實地勘察,全面設計宏村的水系工程。帶領汪氏宗族老小,籌集資金,挖渠引水,建閘築壩,修建月沼,疏浚南湖,打造完備的水系。又在村中心,最匯聚天地靈氣的月沼池畔,修建汪氏宗族祠堂,凝聚人心;修建南湖書院,教化子弟,延續耕讀世家的優良傳統……在胡重娘的主持下,宏村形成今天的布局。

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反照做事人的內在特性:虛榮的人做事,總是虛張聲勢,一味追求高端大氣上檔次;格局狹小的人,總是在仨瓜倆棗的小利上百轉千回糾纏不清;善於規劃設計的人,既要充分了解現有的各種條件和資源,又要對未知的事物有宏觀全面綜合把握,形成總體的思路,還要對預判有周密的考慮,避免細節影響全局。這需要用真知卓識生活經驗打底;需要富有創造力的大腦;需要高瞻遠矚的眼光,寬闊的胸襟和格局;還需要強大的執行力,排除阻礙的魄力,統籌謀劃,協調各方,控制全局,糾錯糾偏。人總是和自己創造的東西綁定在一起,我們也是通過作品認識理解創造者。

成就意味着優秀,成就非凡者必然受世人尊重,即便是男尊女卑的年代,女人做出不俗成就,也會受到尊重和讚美。十年後,汪辛退休還鄉,看見宏村在夫人主持下變成這樣,十分震撼,一改女人不能進宗祠的舊俗,破例把胡重娘的牌位擺進祠堂。汪氏子孫心存感恩,將她的畫像與「巾幗丈夫」的牌匾一同供奉在祠堂中,供後人祭拜。

六百多年前,一個留守徽州的女人,創造一個傳奇村莊,成為世界文化遺產奠基人。因為這個女人,我們擁有了世界級文化遺產宏村;因為宏村,我們記住了這位非同尋常的閨閣精英。瑣窗綺閣會老去,青磚黛瓦會老去,村莊集鎮會老去,就連延續了幾千年的農耕文明也會老去,但人類的創新精神和創造能力卻永遠不會老去!殫精竭慮創造傳奇精品的人,會和自己的作品一起名留青史。

六百多年後,依然還有很多女性認為只要體態優美、姿容靚麗、抹雅詩蘭黛、背愛馬仕、穿香奈兒、護膚美容、健身瑜伽、閒暇時分來份精緻下午茶,搞點只能糊弄外行的花拳繡腿……就是「高階」女性。鼓吹低層次、小格局、表面化的優秀標準,把女性塞進物化的小牢籠,藉以逃避女性自我成長的個人責任和應盡的社會[[責任。 ]] 六百多年前,那位深宅大院走出來的大家閨秀,為了造福一方,捨棄團扇絹衣冶容艷裝,戴着竹笠,頂着烈日風雨,拿着羅盤圖紙,帶着一批族人工匠規劃村莊的百年大計。眼裡有星辰大海的人,怎會執着於脂粉衣履的瑣屑「優越」?踏實創造生活,努力為社會貢獻聰明才智的人,都是在搭建人類進步的階梯,他們才能配得上「高階」的讚譽!

隔着六百年的時空,我向一位古代女性致敬。可是她看見我們,會不會暗自搖頭哂笑:「都六百多年了,姐妹們怎麼還沒有多少進益啊!」然後目光穿透我們這些胭脂俗物,投向了遠山長空。[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