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歡(林姝婷)
作品欣賞
寡歡
不久前得知,上個月參加扶貧活動時候去慰問的八十歲奶奶去世了。許是我太年輕,面對生命中出現過的人突然離世,還無法輕易釋懷。我不由得在腦中反覆回憶最後一次見她的場景。
她躺在床上,不能動,但頭腦清醒,說話清晰。我一寸寸打量着她,看見她經年滄桑的手臂,骨瘦如柴,忍不住上去握了握她的手,掌心溫暖而粗糙,我仿佛感受到八十年的歲月在指尖流逝。
言語間,她總是提起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儘管語氣平淡,波瀾不驚,我仍能聽出她呼吸中帶有的嘆息。我不停勸慰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過現在想想,她大概是早有預感,所以在以這種方式同這個世界告別吧。
我心中悲傷,於是拉着朋友去操場散步,途中路過靜湖,一眼望去粉紅的荷花已經凋零殆盡,只剩荷葉隨風擺動,八月的秋風奪走了一片生機,不知它是否也會想念曾躲在自己身下避雨的那一朵蓮。
走過足球球門的時候,看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一邊沿着門前白色的弧線爬一邊高聲的叫母親看自己多厲害,幼稚的行為使我和朋友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
「小孩子的快樂可真簡單。」
朋友的這句感慨使我陷入了沉思,這句話不像是在說孩子,倒像是在說我們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我們開始對那種簡單的快樂求而不得甚至嗤之以鼻。在一點一滴的時光里,似乎所有的成長都在用快樂做交換。
記得之前讀過一篇文章,作者將現在的成年人形容為「寡歡」,的確,大多的成年人可以形容為「努力」、「成功」、「富有」,卻很少有人用「快樂」來形容自己。
這讓我想起馬德在他的《允許自己虛度時光》里的一句話:「可是小時候也是同一個我,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看螞蟻搬家,等石頭開花,小時候不期待結果,小時候哭笑都不打折。」
先是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後是處在生命之始的小孩兒,他們不約而同的在同一天糾纏起我的思緒,提醒我重新去審視快樂對於成年人的意義。我好像就站在連接着生命始末的獨木橋上,以倒敘的方式從生命的末端回看生命之初,越是如此強烈的對比,我越是相信了馬東說的那句話「人生的底色是悲涼」。
有太多的不可抗力將我們從稚嫩的兒童變成枯槁的老人,太多的事與願違讓我們在望眼欲穿的期待中斷了心腸,縱橫捭闔的人生像利刃像烈火,屠戮着我們年輕的容貌也焚燒着那些簡單的快樂。
昨日,又突然得知,公益團隊一直資助的二十七歲的姐姐也離開了人世,我忍不住為她的不幸而慟哭,我見過她被病魔折磨到痛不欲生的面容,見過她與死神搏鬥時堅強的眼神,更深知她七歲便失去了生父,後來又因患病而被繼父拋棄。我甚至慶幸她終於可以解脫,不必再承受命運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在我接觸公益事業之前,我一直認為做公益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因為可以幫助到需要的人,直到我親眼看見那些平凡的人,以血肉之軀對抗着人生的不幸,最終敗下陣來,我想盡辦法想要去改變,最後還是無能為力。我終於在接踵而來的悲傷中開始反思,成年人的世界原來有很多比快樂更有意義的事情。
在公益團隊中,我有一個特別好的朋友,對於那些貧困戶,他是再熱心不過了。那位姐姐在病榻之上飽受折磨的時候,他努力的為她聯繫了所有他能聯繫到的社會組織,只是希望能多為她爭得一線生機。
突然一天晚上,他高興的打電話給我,說:「我終於聯繫到了一個組織,他們可以去醫院看看姐姐,核實一下情況!」
「太好了!這下姐姐有救了!」得知這個消息,我心裡也亮起了陽光。
「明天我們就帶他們去!」我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比任何人都更期待第二天的到來。
可是,世界偏偏有那麼多的事不從己願,當我和他帶着人趕到醫院想要跟姐姐分享這個好消息的時候,醫院已經給姐姐下了病危通知。我們眼看着醫生護士忙進忙出,拔掉了她身上所有用來維持生命的機器,只聽見姐姐不停的低聲哭訴着「疼啊······疼啊!」
我和朋友無力的靠在醫院走廊的牆上,每一聲「疼」都穿過耳蝸狠狠地砸在心裡,我轉頭看向他,他抬頭看着天花板,眼中噙着的淚水搖搖欲墜。
回去的路上,他自責的對我說:「我還是什麼都幫不了她。」
我沒有回答,只是在想,他也不過一個普通人而已,也有自己需要奔波忙碌的人生,但他卻為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拼盡全力。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社會組織起初因為姐姐超齡,並不願意幫忙,是他好說歹說才最終說服了他們。這就是人性的高貴之處吧!在有難之時為他人奮不顧身,卻從不計較自己的得失。
雖然這樣的結局並不讓我們快樂,但這個過程讓臨終的姐姐感受到了來自陌生人的關愛,也讓我們更加堅定了在公益之路上繼續走下去的決心。面對一個個與命運纏鬥的生命,作為還算幸運的青年人,義無反顧的奉獻也許不能叫做快樂,而應該叫做滿足。
其實,小時候的歡樂並沒有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消失,只因為成年人多出了一份對於社會的責任和擔當,那些取悅自己的歡樂,大都變成了為家庭、為社會盡一份愛的力量。
作者簡介
林姝婷,筆名笙瑟玲瓏,一個熱愛寫作,熱愛生活的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