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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第08章 各显神通

射雕英雄传·第08章 各显神通出自《射雕英雄传》,《射雕英雄传》是金庸创作的长篇武侠小说,最初连载于1957~1959年的《香港商报》,后收录在《金庸作品集》中, 是金庸“射雕三部曲”的第一部。 《射雕英雄传》以宋宁宗庆元五年(1199年)至成吉思汗逝世(1227年)这段历史为背景,反映了南宋抵抗金国与蒙古两大强敌的斗争,充满爱国的民族主义情愫。

该小说历史背景突出,场景纷繁气势宏伟,具有鲜明的“英雄史诗”风格;在人物创造与情节安排上,它打破了传统武侠小说一味传奇,将人物作为情节附庸的模式,坚持以创造个性化的人物形象为中心,坚持人物统帅故事,按照人物性格的发展需要及其内在可能性、必然性来设置情节,从而使这部小说达到了事虽奇人却真的妙境。 [1]

目录

正文

王处一脚步好快,不多时便已到了城外,再行数里,到了一个山峰背后。 他不住加快脚步,有心试探郭靖武功,到后来越奔越快。郭靖当日跟丹阳子马钰学吐纳功夫,两年中每晚上落悬岩,这时一阵急奔,虽在剧斗之后,倒也还支持得住。疾风火着雪片迎面扑来,王处一向着一座小山奔去,坡上都是积雪,着足滑溜,到后来更忽上陡坡,但郭靖习练有素,竟然面不加红,心不增跳,随着王处一奔上山坡,如履平地

王处一放手松开了他手臂,微感诧异,道:“你的根基扎得不坏啊,怎么打不过他?”郭靖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楞楞的一笑。王处一道:“你师父是谁?” 郭靖那日在悬崖顶上奉命假扮尹志平欺骗梅超风,知道马钰的师弟之中有一个正是王处一,当下毫不相瞒,将江南七怪与马钰授他功夫的事简略说了。王处一喜道:“大师哥教过你功夫,好极啦!那我还有甚么顾虑?” 郭靖圆睁大眼,呆呆的望着他,不解其意。

王处一道:“跟你相打的那个甚幺小王爷完颜康,是我师兄长春子丘处机的弟子,你知道吗?”郭靖一呆,奇道:“是吗?我一点也不知道。”原来丹阳子马钰虽然传了他一些内功基础,以及上落悬崖的轻身功夫“金雁功”,但拳脚兵刃却从未加以点拨。是以他不知全真派武功的家数,这时听了王处一的话,又想起那晚与小道士尹志平交手,他的招数似乎与这完颜康确是一派,不禁心感惶惊,低头道:“弟子不知那小玉爷原来是丘道长门下,粗鲁冒犯,请道长恕罪。” 王处一哈哈大笑,说道:“你义侠心肠,我喜欢得紧,哪会怪你?”随即正色道:“我全真教教规极严。门人做错了事,只有加倍重处,决不偏袒。 这人轻狂妄为,我要会同丘师兄好好罚他。”郭靖道:“他要是肯同那位穆姑娘结亲,道长就饶了他罢。” 王处一摇头不语,见他宅心仁厚,以恕道待人,更是喜欢,寻思:“丘师兄向来嫉恶如仇,对金人尤其憎恶,怎会去收一个金伺王爷公子为徒?何况那完颜康所学的本派武功造诣已不算浅,显然丘师哥在他身上着实花了不少时日与心血,而这人武功之中另有旁门左道的诡异手法,定是另外尚有师承,那更教人猜想不透了。”对郭靖道:“丘师兄约了我在燕京相会,这几天就会到来,一切见了面当再细问。听说他收了一个姓杨的弟子,说要到嘉兴和你比武,不知那姓杨的功夫如何。但你放心,有我在这里,决不能叫你吃亏。” 郭靖奉了六位师父之命,要在八月中秋中午之前赶到两浙西路的嘉兴府,至于去干甚么,六位师父始终未对他说明,于是问道:”道长,比甚么武啊?” 王处一道:“你六位师父既然尚未明言,我也不便代说。”他曾听丘处机说起过前后的原委,对江南六怪的义举心下好生相敬。他和马钰是一般的心思,也盼江南六怪获胜,不过他是师弟,却不便明劝丘师哥相让,今日见了郭靖的为人,暗自思量如何助他一臂之力,却又不能挫折丘师哥的威名,决意届时赶到嘉兴,相机行事,从中调处。 王处一道:“咱们瞧瞧那穆易父女去。那女孩子性子刚烈,别闹出人命来。”郭靖吓了一跳。两人径到西城大街高升客栈来。 走到客店门口,只见店中走出十多名锦衣亲随,躬身行札,向王处一道:”

小的奉小主之命,请道长和郭爷到府里赴宴。”说着呈上大红名帖,上面写着“弟子完颜康敬叩”的字样,呈给郭靖的那张名帖则自称“侍教弟”。王处一接过名帖,点头道:“待会就来。” 那为首的亲随道:”这些点心果物,小主说请道长和郭爷将就用些,两位住在哪里,小的这就送去。”其余亲随托上果盒,揭开盒盖,只见十二只盒中装了各式细点鲜果,模样十分精致。郭靖心想:“黄蓉贤弟爱吃精致点心,我多留些给他。”王处一不喜完颜康为人,本待挥手命他们拿回,却见郭靖十分喜欢,心想:“少年人嘴馋,这也难怪!”微微一笑,命将果盒留在柜上。 王处一问明穆易所住的店房,走了进去,只见穆易脸如白纸,躺在床上,他女儿坐在床沿上不住垂泪,两人见王处一和郭靖入来,同时叫了一声,都是颇出意料之外。那姑娘当即站起。穆易也在床上坐起身来。 王处一看穆易双手的伤痕时,只见每只手背五个指孔,深可见骨,犹如被兵刃所伤,两只手肿得高高,伤口上搽了金创药,只是生怕腐烂,不敢包扎,心下大惑不解:“完颜康这门阴毒狠辣的手法,不知是何人所传,伤人如此厉害,肉非朝夕之功,丘师哥怎会不知?知道之后,又怎会不理?”转头问那姑娘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那姑娘低声道:”我叫穆念慈。” 她向郭靖望了一眼,眼色中充满感激之意,随即低下了头。郭靖一转眼间,只见那根锦旗的旗杆倚在床脚边,绣着“比武招亲”四字的锦旗却已剪得稀烂,心下茫然不解:“她再也不比武招亲了?” 王处一道:”令尊的伤势不轻,须得好好调治。”见父女俩行李萧条,料知手头窘迫,只怕治伤的医药之资颇费张罗,当即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明日我再来瞧你们。”不待穆易和穆念慈相谢,拉了郭靖走出客店。 只见四名锦衣亲随又迎了上来,说道:”小主在府里专诚相候,请道爷和郭爷这就过去。”王处一点了点头。郭靖道:”道长,你等我一忽儿。” 奔入店房,揭开完颜康送来的果盒盖子,拣了四块点心,用手帕包好了放在怀内,又再奔出,随着四名亲随,和王处一径到王府。

来到府前,郭靖见朱红的大门之前左右旗杆高耸,两头威武狰狞的玉石狮子盘坐门旁,一排白玉阶石直通到前厅,势派豪雄之极。大门正中写着“赵王府”三个金字。 郭靖知道赵王就是大金国的六皇子完颜洪烈,不由得心头一震:“原来那小王爷就是完颜洪烈的儿子?完颜洪烈认得我的,在这里相见,可要糟糕。” 正自犹疑,忽听鼓乐声喧,小王爷完颜康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红袍,腰围金带,已抢步出来相迎,只是脸上目青鼻肿,兀自留下适才恶斗的痕迹。 郭靖也是左目高高肿起,嘴角边破损了一大块,额头和右颊满是乌青。两人均自觉狼狈,不由得相对一笑。 王处一见了他这副富贵打扮,眉头微微一皱,也不言语,随着他走进厅堂。完颜康请王处一在上首坐了,说道:“道长和郭兄光降,真是三生之幸。” 王处一见他既不跪下磕拜,又不口称师叔,更是心头有气,问道:”你跟你师父学了几年武艺?”完颜康笑道:“晚辈懂甚么武艺?只跟师父练了几年,三脚猫的玩意真叫道长和郭兄笑话了。”王处一哼了一声,道:“全真派的功夫虽然不高,可还不是三脚猫。你师父日内就到,你知道吗?” 完颜康微笑道:“我师父就在这里,道长要见他吗?”王处一大出意外,忙道:“在哪里?”完颜康不答他的问话,手掌轻击两下,对亲随道:“摆席!”众亲随传呼出去。完颜康陪着王郭两人向花厅走去。 一路穿回廊,绕画楼,走了好长一段路。郭靖哪里见过王府中这般豪华气派,只看得眼也花了,老是记着见到完颜洪烈时可不知如何应付,又想: “大汗命我来刺杀完颜洪烈,可是他儿子却是马道长、王道长的师侄,我该不该杀他父亲?”东思西想,心神不定。

来到花厅,只见厅中有六七人相候。其中一人额头三瘤坟起,正是三头蚊侯通海,双手叉腰,怒目瞪视。郭靖吃了一惊,但想有王道长在旁,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怎样,可是毕竟有些害怕,转过了头,目光不敢与他相触,想起他追赶黄蓉的情状,又是暗暗好笑。 完颜康满面堆欢,向王处一道:“道长,这几位久慕你的威名,都想见见,”他指着彭连虎道:“这位彭寨主,两位已经见过啦。”两人互相行了一礼。 完颜康伸手向一个红颜白发的老头一张,道:“这位是长白山参仙梁子翁粱老前辈。”梁子翁拱手道:“得能见到铁脚仙王真人,老夫这次进关可说是不虚此行。这位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灵智上人,我们一个来自东北,一个来自西南,万里迢迢的,可说是前生有缘。”这梁子翁显是十分健谈。王处一向灵智上人行礼,那藏僧双手合十相答。 忽听一人嘶哑着嗓子说道:“原来江甫六怪有全真派撑腰,才敢这般横行无忌。” 王处一转过头打量那人,只见他一个油光光的秃头,顶上没半根头发,双目布满红丝,眼珠突出,看了这副异相,心中斗然想起,说道:“阁下可是鬼门龙王沙老前辈吗?”那人怒道:“正是,原来你还知道我。”王处一心想:“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不知哪里得罪他了?”当下温言答道:“沙老前辈的大名,贫道向来仰慕得紧。”

那鬼门龙王名叫沙通天,武功可比师弟侯通海高得很多,只因他性子暴躁,传授武艺时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因此一身深湛武功四个弟子竟是学不到十之二三。黄河四鬼在蒙古一战,占不到郭靖丝毫上风,在赵王完颜洪烈跟前大夫面子,赵王此后对他四人也就不再如何看重。沙通天得知讯息后暴跳如雷,拳打足踢,将四人狠狠的打了一顿,黄河四鬼险些儿一齐名副其实。 沙通天再命师弟侯通海去将郭靖擒来,却又连遭黄蓉戏弄,丢尽了脸面。他越想越气,也顾不得在众人之间失礼,突然伸手就向郭靖抓去。 郭靖急退两步,王处一举起袍袖,挡在他身前。 沙通天怒道:“好,你真的袒护这小畜生啦?”呼的一掌,猛向王处一胸前击来。王处一见他来势凶恶,只得出掌相抵,拍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正要各运内力推出,突然身旁转出一人,左手压住沙通天手腕,右手压住王处一手腕,向外分崩,两人掌中部感到一震,当即缩手。王处一与沙通天都是当世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素知对方了得,这时一个出掌,一个还掌,都已运上了内劲,岂知竟有人能突然出手震开两人手掌,只见那人一身白衣,轻裘缓带,神态甚是滞洒,看来三十五六岁年纪,双目斜飞,面目俊雅,却又英气逼人,身上服饰打扮,俨然是一位富贵王孙。 完颜康笑道:“这位是西域昆仑白驼山少主欧阳公子,单名一个克字。欧阳公子从未来过中原,各位都是第一次相见罢?” 这人突如其来的现身,不但王处一和郭靖前所未见,连彭连虎、梁子翁等也都并不相识。大家见他显了一手功夫,心中暗暗佩服,但西域白驼山的名字,却谁也没听见过。

欧阳克拱手道:“兄弟本该早几日来到燕京,只因途中遇上了一点小事,耽搁了几天,以致迟到了,请各位恕罪。”郭靖听完颜康说他是白驼山的少主,早已想到路上要夺他马匹的那些白衣女子,这时听了他的说话,心头一凛:“莫非我六位师父已跟他交过手了?不知六位师父有无损伤?” 王处一见对方个个武功了得,这欧阳克刚才这么出手一压,内力和自己当是在伯仲之间,劲力却颇怪异,要是说僵了动手,一对一尚且未必能胜,要是对方数人齐上,自己如何能敌?当即问完颜康道:“你师父呢?为甚么不请他出来?” 完颜康道:“是!”转头对亲随道:“请师父出来见客!”那亲随答应去了。王处一大慰,心想:“有丘师兄在此,劲敌再多,我们三人至少也能自保。” 过不多时,只听靴声橐橐,厅门中进来一个肥肥胖胖的锦衣武官,下颏留着一丛浓髯,四十多岁年纪,模样颇为威武。完颜康上前叫了声“师父”,说道:“这位道长很想见见您老人家,已经问过好几次啦。”王处一大怒,心道:”好小子,你胆敢如此消遣我?”又想:“瞧这武官行路的模样,身上没甚么高明功夫,那小子的诡异武功定然不是他传的。”那武官道:“道士,你要见我有甚么事,我是素来不喜见僧道尼姑的。”王处一气极反笑,说道:“我是要向大人化缘,想化一千两银子。” 那武官名叫汤祖德,是赵王完颜洪烈手下的一名亲兵队长,当完颜康幼时曾教过他武艺,因此赵王府里人人都叫他师父,这时听王处一狮子大开口,一化就是一千两银子,吓了一跳,斥道:“胡说!”完颜康接口道:“一千两银子,小意思,小意思。”向亲随道:“快去准备一千两银子,待会给道爷送去。”汤祖德听了,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从头至脚、又从脚至头的打量王处一,猜不透这道士是甚么来头。 完颜康道:“各位请入席罢。王道长初到,请坐首席。”王处一谦让不得,终于在首席坐了。酒过三巡,王处一道:“各位都是在武林中大有名望的人物,请大家说句公道话,姓穆的父女两人之事,该当怎么办?”众人目光都集在完颜康脸上,瞧他如何对答。 完颜康斟了一杯酒,站起身来,双手奉给王处一,说道:”晚辈先敬道长一杯,那件事道长说怎么办,晚辈无有不遵。”王处一一楞,想不到他竟答应得这么爽快,当下举杯一口饮尽,说道:“好!咱们把那姓穆的请来,就在这里谈罢。”完颜康道:“正该如此。就劳郭兄大驾,把那位穆爷邀来如何?”王处一点了点头。

郭靖当即离席,出了王府,来到高升客栈。走进穆易的店房,父女两人却已人影不见,连行囊衣物都已带走。一问店伙,却说刚才有人来接他们父女走了,房饭钱已经算清,不再回来。郭靖忙问是谁接他们走的,店伙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郭靖匆匆回到赵王府。完颜康下席相迎,笑道:“郭兄辛苦啦,那位穆爷呢?”郭靖说了。完颜康叹道:“啊哟,那是我对不起他们啦。”转头对亲随道:“你快些多带些人,四下寻访,务必请那位穆爷转来。”亲随答应着去了。 这一来闹了个事无对证,王处一倒不好再说甚么,但心中好生疑惑,寻思:“要请那姓穆的前来,只须差遣一两名亲随便是,这小子却要郭靖自去,显是要他亲眼见到穆家父女已然不在,好作见证。”冷笑道:“不管谁弄甚么玄虚,将来总有水落石出之日。”完颜康笑道:“道长说得是。不知那位穆爷弄甚么玄虚,当真古怪。” 那汤祖德先前见小王爷一下子就给这道士骗去了一千两银子,心中早就又是不忿,又是肉痛,这时见那道士神色凛然,对小王爷好生无礼,更是气愤,发话道:“你这道士是哪一所道观的?凭了甚么到这里打秋风?” 王处一道:“你这将军是哪一国人?凭了甚么到这里做官?”他见汤祖德明明是汉人,却在金国做武官,欺压同胞,忍不住出言嘲讽。 汤祖德生平最恨之事,就是别人提起他是汉人。他自觉一身武艺,对金国办事又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金朝始终不让他带兵,也不给做个方面大员,辛苦了二十多年,官衔虽然不小了,却仍是在赵王府中领个闲职。王处一的话正触到了他的痛处,脸色立变,虎吼一声,站了起来,隔着梁子翁与欧阳克两人,出拳向王处一脸上猛力击去。

王处一眼见拳头打来,右手伸出两根食指,火住了他手腕,笑道:“你不肯说也就罢了,何必动粗?”汤祖德这一拳立时在空中停住,连使了几次劲,始终进不了半寸。他又惊又怒,骂道:“好妖道,你使妖法!”用力回夺,竟然缩不回来,紫胀了面皮,尴尬异常。梁子翁坐在他身旁,笑道:“将军别生气,还是坐下喝酒罢!”伸手向他右肩按去。 王处一知道凭自己这两指之力,夹住汤祖德的手腕绰绰有余,抵挡梁子翁这一按却是不足,当即松开手指,顺手便向汤祖德左肩按落,这一下变招迅捷,梁子翁不及缩手,两股劲力同时按上了汤祖德双肩。汤祖德当真是祖上积德,名不虚取,竟有两大高手同时向他夹击,面子大是不小,双手不由自主的向前撑出,噗噗两声,左手按入一碗糟溜鱼,右手浸入一碗酸辣汤,喀喇喇一阵响亮,两碗碎裂,鱼骨共瓷片同刺,热汤与鲜血齐流。汤祖德哇哇大叫,双手乱挥,油腻四溅,汤水淋漓。众人哈哈大笑,急忙闪避。汤祖德羞愤难当,急奔而入。众仆役忍住了笑上前收拾,良久方妥。 沙通天道:“全真派威镇南北,果然名不虚传。兄弟要向道长请教一件事。”王处一道:“不敢,沙老前辈请说。”沙通天道:“黄河帮与全真教向来各不相犯,道长为甚么全力给江南七怪撑腰,来跟兄弟为难?全真教虽然人多势众,兄弟可也不惧。” 王处一道:“沙老前辈这可有误会了。贫道虽然知道江南七怪的名头,但和他们七人没一个相识。我一位师兄还和他们结下了一点小小梁子。说到帮着江南七怪来跟黄河帮生事,那是决计没有的事。”沙通天怪声道:“好极啦,那么你就把这小子交给我。”一跃离座,伸手就往郭靖颈口抓来。 王处一知道郭靖躲不开这一抓,这一下非受伤不可,当即伸手在郭靖肩头轻轻一推,郭靖身不由主的离椅跃出。只听喀喇一声,沙通天五指落下,椅背已断。这一抓裂木如腐,确是武林中罕见的凌厉功夫。 沙通夭一抓不中,厉声喝道:“你是护定这小子啦?”王处一道:“这孩子是贫道带进王府来的,自要好好带他出去。沙兄放他不过,日后再找他晦气如何?” 欧阳克道:“这少年如何得罪了沙兄,说出来大家评评理如何?”

沙通天寻思:“这道士武功绝不在我之下,凭我们师兄弟二人之力,想来留不下那小畜生。彭贤弟虽会助我,但这欧阳克武功了得,不知是甚么来头,要是竟和这牛鼻子连手,事情就不好办了。”当下说道:“我有四个不成材的弟子,跟随赵王爷到蒙古去办一件大事,眼见可以成功,却给这姓郭的小子横里窜出来坏了事,可叫赵王爷恼恨之极。各位想想,咱们连这样一个小子也奈何不得,赵王爷请咱们来净是喝酒吃饭的吗?” 他性子虽然暴躁,却也非莽撞胡涂的一勇之夫,这么一番话,郭靖登时成了众矢之的。席上除了王处一与郭靖之外,人人都是赵王厚礼聘请来的,完颜康更是赵王的世子,听了沙通天这番话,都是耸然动容,个个决意把郭靖截了下来,交给赵王处分。 王处一暗暗焦急,筹思脱身之道,但在这强敌环伺之下,实是彷徨无策。 本来他想完颜康是自己师侄,虽是大金王子,对自己总不敢如何,万料不到他对师叔非但全无长幼之礼,而且在府中伏下了这许多高手,早知如此,自不能贸然深入虎穴前来赴宴。就算要来查问清楚,也不该带了郭靖这少年同来。自己要脱身而走,谅来众人也留不住,要同时救出郭靖却大非易事,当下神色仍是十分镇定,心想:“眼下不可立时破脸,须得拖延时刻,探明各人的虚实。”说道:“各位威名远震,贫道一向仰慕得紧,今日有缘得见高贤,真是欣喜已极。”向郭靖一指,道:“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沙龙王,各位既要将他留下,贫道势孤力弱,虽是明知不可,却也难违众意。 只是贫道斗胆求各位显一下功夫,好令这少年知道,不是贫道不肯出力,实在爱莫能助。” 三头蚊侯通海气已闷了半日,立即离座,捋起长衣,叫道:“我先请教你的高招。”王处一道:“贫道这一点点薄艺,如何敢和各位过招?盼望侯兄大显绝技,让贫道开开眼界,也好教训教训这个少年,教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日后不敢再妄自逞能。”侯通海听他似乎话中含刺,至于含甚么刺,心中可不明白了,自是不知如何回答。

沙通天心想:“全真派的道士很难惹,不和他动手也好。”对侯通海道:“师弟那你就练练‘雪里埋人’的功夫,请王真人指教。”王处一连说不敢。 这时飞雪兀自未停,侯通海奔到庭中,双臂连扫带扒,堆成了一个三尺来高的雪坟,用脚踹得结实,倒退三步,忽地跃起,头下脚上,扑的一声,倒插在雪坟之中,白雪直没到他胸口。郭靖看了摸不着头脑,不知这是甚么功夫,只见他倒插在雪里,动也不动。 沙通天向完颜康的亲随们道:“相烦各位管家,将侯爷身旁的雪打实。” 众亲随都觉得十分有趣,笑嘻嘻的将侯通海胸旁四周的雪踏得结结实实。原来沙通天和侯通海在黄河里称霸,水上功夫都极为了得。熟识水性讲究的是水底潜泳不换气,是以侯通海把头埋在雪里上里,凝住呼吸,能隔一顿饭的功夫再出来,这是他平日练惯了的。众人饮酒赞赏,过了良久,侯通海双手一撑,一个“鲤鱼打挺”,将头从雪中拔出,翻身直立。 郭靖是少年心性,首先拍掌叫好。侯通海归座饮酒,却狠狠望了他一眼。 郭靖见他三枚肉瘤上都留有白雪,忍不住提醒他:“侯三爷,你头上有雪。”

侯通海怒道:“我浑号三头蚊,可不是行三,你干么叫我侯三爷?我偏偏是侯四爷,你管得着吗?我头上有雪,难道自己不知?我本来要抹,你这小子说了之后,偏偏不抹。”厅中暖和,雪融为水,从他额上分三行流下,他侯四爷言出如山,大丈夫说不抹就不抹。 沙通天道:“我师弟的功夫很粗鲁,真是见笑了。”说着伸手从碟中抓起一把瓜子,中指连弹,瓜子如一条线般直射出去。一颗颗瓜子部嵌在侯通海所堆的那个雪堆之上,片刻之间,在雪堆上嵌成了一个简写的“黄”字。 雪堆离他座位总有三丈之遥,他弹出爪子,居然能整整齐齐的嵌成一字,眼力手力之准实是惊人。王处一心想:“难怪鬼门龙王独霸黄河,果然是有非同小可的艺业。”转眼间雪堆上又出现了一个“河”字,一个“九”字,看来他是要打成“黄河九曲”四个字了。 彭连虎笑道:“沙大哥,你这手神技可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咱们向来合伙做买卖,这位王道长既要考较咱们,做兄弟的借光大哥这手神技,也来露露脸罢。”身子一晃,已跃到厅口。这时沙通天已把最后一个“曲”字打了一半,彭连虎忽地伸出双手,左伸右收,右伸左收,将沙通天弹出的瓜子一颗颗的都从空中截了下来。爪子体型极小,去得又快,但他居然没漏了一颗。一个发得快,一个接得也快,犹如流水一般,一碟瓜子堪堪都将转入彭连虎手中。 众人叫好声中,彭连虎笑跃归座,沙通天才将那半个“曲”打成。要是换了别人,彭连虎这一下显然有损削他威风之嫌,但两人交情深厚,沙通天只微微一笑,并不见怪,回头对欧阳克道:“欧阳公子露点甚么,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开开眼界。” 欧阳克听他语含讥刺,知道先前震开他的手掌,此人心中已不无齐蒂,心想显些甚么功夫,叫这秃头佩服我才好,只见侍役正送上四盆甜品,在每人面前放上一双新筷,将吃过咸食的筷子收集起来。欧阳克将那筷子接过,随手一撒,二十只筷子同时飞出,插入雪地,整整齐齐的排成四个梅花形。

将筷子掷出插入雪中,那是小童也会之事,自然丝毫不难,但一手撒出二十只筷子而布成如此整齐的图形,却又是难到了极处。这一招的功力深妙之处,郭靖与完颜康还不大了然,但王处一与沙通天等人都是暗暗惊佩。齐声喝彩。 王处一眼见各人均负绝艺,苦思脱身之计,斗然想起:“这些武林中的好手,平时遇到一人已是不易,怎么忽然都聚集在这里?像白驼山少主、灵智上人、参仙老怪等人,都是极少涉足中原的,为甚么一齐来了燕京?这中间定有一桩重大的图谋。” 只见参仙老怪梁子翁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缓步走到庭中,忽地跃起,左足探出,已落在欧阳克插在雪地的筷子之上,拉开架子,“怀中抱月”、“二郎担山”、“拉弓式”、“脱靴转身”,把一路巧打连绵的“燕青拳”使了出来,脚下纵跳如飞,每一步都落在竖直的筷子之上。 只见他“让步跨虎”、“退步收势”,把一路“燕青拳”打完,二十只筷子仍是整整齐齐的竖在雪地,没一只欹侧弯倒。粱子翁脸上笑容不断,纵身回席。登时彩声满堂。郭靖更是不住的啧啧称奇。 这时酒筵将完,众仆在一只只金盆中盛了温水给各人洗手。王处一心想: “现下只等灵智上人显过武功,这些人就要一齐出手了。”斜眼看那藏僧时,只见他若无其事的把双手浸在金盆之中,毫不理会。各人早已洗手完毕,他一双手还是浸在盆里,众人见他慢吞吞的若有所思,都感到有点奇怪。过了一会,他那只金盆中忽有一缕缕的水气上升。再过一阵,盆里水气愈冒愈盛。 片刻之间,盆里发出微声,小水泡一个个从盆底冒将上来。

王处一暗暗心惊:“这藏僧内功好生了得!事不宜迟,我非先发制人不可。”眼见众人的目光都集注在灵智上人双手伸入的金盆,心想:“眼前时机稍纵即逝,只有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突然身子微侧,左手越过两人,隔座拿住了完颜康腕上脉门,将他提过,随即抓住他背心上的穴道。沙通天等大惊,一时不知所措。 王处一右手提起酒壶,说道。“今日会见各位英雄,实是有缘。贫道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右手提起酒壶给各人——斟酒。只见酒壶嘴中一道酒俞激射而出,依次落在各人酒杯之中,不论那人距他是远是近,这一道酒箭总是恰好落入杯内。有的人酒杯已空,有的还剩下半杯,但他斟来无一不是恰到好处,或多或少,一道酒箭从空而降,落入杯中后正好齐杯而满,既无一滴溢出,也无一滴落在杯外。 灵智上人等眼见他从斟酒之中,显示了深湛内功,右手既能如此斟酒,左手搭在完颜康背上,稍一运劲,立即使能震碎他的心肺内脏,明明是我众敌寡,但投鼠忌器,大家眼睁睁的不敢动手。 王处一最后替自己和郭靖斟满了酒,举杯饮干,朗然说道:“贫道和各位无冤无仇,和这位姓郭的小哥也是非亲非故,但见他颇有侠义之心,是个有骨气的少年,是以想求各位瞧着贫道薄面,放他过去。”众人默不作声。 王处一道:“各位若肯大肚宽容,贫道也就放了小王爷,一位金枝玉叶的小王爷,换一个寻常百姓,各位决不吃亏,怎么样?”粱子翁笑道:“王道长爽快得很,这笔生意就这样做了。” 王处一毫不迟疑,左手松开,完颜康登得自由。王处一知道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尽管邪毒狠辣,私底下干事罔顾信义,但在旁人之前决计不肯食言而肥,自堕威名,当下向各人点首为礼,拉了郭靖的手,说道:“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众人眼见一尾入了网的鱼儿竟自滑脱,无不暗呼可惜,均感脸上无光。

完颜康定了定神,含笑道:“道长有暇,请随时过来叙叙,好让后辈得聆教益。”站起身来,恭送出去。王处一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的事还没了,定有再见的日子!” 走到花厅门口,灵智上人忽道:“道长功力精奥,令人拜服之至。”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突然双掌提起,一股劲凤猛然扑出。王处一举手回礼,也是运力于掌,要以数十年修习的内功相抵。两股劲凤刚触到,灵智上人突变内力为外功,右掌斗然探出,来抓王处一手腕。这一下迅捷之至,王处一变招却也甚是灵动。反手勾腕,强对强,硬碰硬,两人手腕一搭上,立即分开。灵智上人脸色微变,说道:“佩服,佩服!”后跃退开。 王处一微笑道:“大师名满江湖,怎么说了话不算数?”灵智上人怒道:“我不是留这姓郭的小子,我是要留你……”他为王处一掌力所震,已然受伤,若是静神定心,调匀呼吸,一时还不致发作,但为王处一的言语所激,怒气上冲,一言未毕,大口鲜血直喷出来。 王处一不敢停留,牵了郭靖的手,急步走出府门。 沙通天、彭连虎等众人一则有话在先,不肯言而无信,再则见灵智上人吃了大亏,心下均各凛然,也不再上前阻拦。 王处一快步走出赵王府府门十余丈,转了个弯,见后面无人追来,低声说道:“你背我到客店去。”郭靖听他声音微弱,有气没力,不觉大吃一惊,只见他脸色苍白,满面病容,和适才神采飞扬的情状大不相同,忙道:“道长,你受伤了吗?”王处一点点头,一个踉跄,竟自站立不稳。郭靖忙蹲下身来,把他负在背上,快步而行,走到一家大客店门前,正要入内。王处一低声道:“找……找最僻静……地方的小……小店。”郭靖会意,明白是生恐对头找来,他身受重伤,自己本领低微,只要给人寻到,那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于是低头急奔。 他不识道路,尽往人少屋陋的地方走去,果然越走越是偏僻,只感到背上王处一呼吸愈来愈弱,好容易找到一家小客店,眼见门口和店堂又小又脏,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闯进店房,将他放在炕上。王处一道:“快……快…… 找一只大缸……盛满……满清水……”郭靖道:“还要甚么?”王处一不再说话,挥手催他快去。

郭靖忙出房吩咐店伴,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又赏了店小二几钱银子。他来到中原数日,倒也已明白了赏人钱财的道理。那店小二欢天喜地,忙抬了一口大缸放在天井之中,把清水装得满满地。郭靖回报已经办妥。王处一道:“好……好孩子,你抱我放在缸里……不许……别人过来。”郭靖不解其意,依言将他抱入缸内,清水直浸到头颈,再命店小二拦阻闲人。 只见王处一闭目而坐,急呼缓吸,过了一顿饭工夫,一缸清水竟渐渐变成黑色,他脸色却也略复红润。王处一道:“扶我出来,换一缸清水。”郭靖依然换了水,又将他放入缸内。这时才知他是以内功逼出身上毒质,化在水里。这般连换了四缸清水。水中才无黑色。王处一笑道:“没事啦。”扶着缸沿,跨了出来,叹道:“这藏僧的功夫好毒!”郭靖放了心,甚是喜慰,问道:“那藏僧手掌上有毒么?”王处一道:“正是,毒沙掌的功夫我生平见过不少,但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今日几乎性命不保。”郭靖道:“幸好没事了。您要吃甚么东西,我叫人去买。” 王处一命他向柜上借了笔砚,开了一张药方,说道:“我性命已然无碍,但内脏毒气未净,十二个时辰之内如不除去,不免终身残废。” 郭靖接过药方,如飞而去,见横街上有一家药铺,忙将药方递到柜上。

店伴接过方子一看,说道:“客官来得不巧,方子上血竭、田七、没药、熊胆四味药,小店刚巧没货。”郭靖不等他说第二句,抢过方子便走。哪知走到第二家药铺,仍是缺少这几味药,接连走了七八家,无不如此。郭靖又急又怒,在城中到处奔跑买药,连三开间门面、金字招牌的大药铺,也都说这些药本来存货不少,但刚才正巧给人尽数搜买了去。 郭靖这才恍然,定是赵王府中的人料到王处一中毒受伤后定要使用这些药物,竟把全城各处药铺中这几味主药都抄得干干净净,用心可实在歹毒。 当下垂头丧气的回到客店,对王处一说了。王处一叹了一口气,脸色惨然。 郭靖心中难过,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王处一笑道:“人人有生必有死,生固欣然,死亦天命,何况我也未见得会死呢,又何必哭泣?”轻轻击着床沿,纵声高歌:“知其雄兮守其雌,知其白兮守其黑,知荣守辱兮为道者损,损之又损兮乃至无极。”郭靖收泪看着他,怔怔的出神。王处一哈哈一笑,盘膝坐在床上,用起功来。 郭靖不敢惊动,悄悄走出客房,忽想:“我赶到附近市镇去,他们未必也把那里的药都买光了。”想到此法,心中甚喜,正要去打听附近市镇的远近道路,只见店小二匆匆进来,递了一封信给他,信封上写着“郭大爷亲启” 五字。郭靖心中奇怪,“是谁给我的信?”忙撕开封皮,抽出一张白纸,见纸上写道:“我在城外向西十里的湖边等你,有要紧事对你说,快来。”下面画着一个小叫化的图像,笑嘻嘻的正是黄蓉,形貌甚是神似。 郭靖心想:“他怎知我在这里?”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店小二道:“是街边的一个闲汉送来的。”

郭靖回进店房,见王处一站在地下活动手足,说道:“道长,我到附近市镇去买药。”王处一道:“我们既想到这一层,他们何尝想不到?不必去啦。” 郭靖不肯死心,决意一试,心想:“黄贤弟聪明伶俐,我先跟他商量商量。”说道:“我的好朋友约我见面,弟子去一下马上就回。”说着将信给王处一看了。 王处一沉吟了一下,问道:“这孩子你怎么认得的?”郭靖把旅途相逢的事说了。王处一道:“他戏弄侯通海的情状我都见到了,这人的身法好生古怪……”随即正色道:“你此去可要小心了。这孩子的武功远在你之上,身法之中却总是透着一股邪气,我也摸不准是甚么缘故。”郭靖道:“我和他是生死之交,他决不能害我。”王处一叹道:”你和他相识有多久,能说甚么生死之交?你莫瞧他人小,他要算计你时,你定然对付不了。” 郭靖心中对黄蓉绝无半分猜疑,心想:“道长这么说,必因是不知黄贤弟的为人。”当下满口夸说黄蓉的好处。王处一笑道:“你去吧。少年人无不如此,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人……瞧这人身形与说话声音,似乎不是…… 似乎是个……你难道当真看不出……”说到这里,不说下去了,只摇了摇头。 郭靖把药方揣在怀里,出了西门,放开脚步,向城外奔去。出得城来,飞雪愈大,雪花点点扑面,放眼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野外人踪绝迹,行了将近十里,前面水光闪动,正是一个小小湖泊。此时天气倒不甚寒,湖中并未结冰,雪花落在湖面,都融在水里,湖边一排排都是梅树,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更显皎洁。 郭靖四望不见人影,焦急起来:“莫非他等我不来,先回去了?”放声大叫:“黄贤弟,黄贤弟。”只听忽喇喇一声响,湖边飞起两只水鸟。郭靖好生失望,再叫了两声,又想:“或许他还未到达,我在这里等他便了。” 当下坐在湖边,既挂念黄蓉,又挂念王处一的伤势,也无心欣赏雪景,何况这大雪纷飞之象,他从小就在塞外见惯了的,至于黄沙大漠与平湖寒梅之间的不同,他也不放在心上。等了好一阵,忽听得西首树林中隐隐传来争吵之声,他好奇心起,快步过去,只听得一人粗声说道:“这当儿还摆甚么大师哥的架子?大家半斤八两,你还不是也在半空中荡秋千。”另一人道:“他妈的!刚才你若不是这么胆小,转身先逃,咱们四个打他一个,难道便会输了?”又一人道:“你逃得摔了一交,也不见得有甚么了不起。”听声音似乎是黄河四鬼。郭靖手按腰间软鞭,探头往林中张去,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忽听得声音从高处传来,有人说道:“明刀明枪的交战,咱们决不能输,谁料得到这小叫化诡计百出……”郭靖抬起头来,只见四个人吊在空中,摇摇摆摆,兀自指乎划脚的争吵不休,却不是黄河四鬼是谁?他一见之下,心中大喜,料知黄蓉必在左近,笑吟吟的走过去,说道:“咦,你们又在这里练轻功!”钱青健怒道:“谁说是练轻功?你这浑小子不生眼睛,咱们是给人吊在这里的。”郭靖哈哈大笑。钱青健怒极,空中飞脚要去踢他,但相距远了,却哪里踢得着?马青雄骂道:“臭小子,你再不滚得远远的,老子撤尿淋你了!” 郭靖笑得弯了腰,说道:“我站在这里,你的尿淋我不着。”突然身后有人轻轻一笑,郭靖转过头去,水声响动,一叶扁舟从树丛中飘了出来。 只见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那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郭靖只觉耀眼生花,不敢再看,转开了头,缓缓退开几步。 那少女把船摇到岸边,叫道:“郭哥哥,上船来吧!” 郭靖猛吃一惊,转过头来,只见那少女笑靥生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 郭靖如痴似梦,双手揉了揉眼睛。 那少女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郭靖听她声音,依稀便是黄蓉模样,但一个肮脏褴褛的男叫化,怎么会忽然变成一个仙女,真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听得背后黄河四鬼纷纷叫嚷:“小姑娘,快来割断我们身上绳索,放我们下来!”“你来帮个忙,我给你一百两银子!”“每人一百两,一共四百两!”“你要八百两也行。” 那少女对他们浑不理睬,笑道:“我是你的黄贤弟啊,你不睬我了吗?”

郭靖再定神一看,果见她眉目口鼻确和黄蓉一模一样,说道:“你……你……”只说了两个“你”字,再也接不下去了。黄蓉嫣然一笑,说道:“我本是女子,谁要你黄贤弟、黄贤弟的叫我?快上船来罢。”郭靖恍在梦中,双足一点,跃上船去。黄河四鬼兀自将救人的赏格不断提高。 黄蓉把小舟荡到湖心,取出酒菜,笑道:“咱们在这里喝酒赏雪,那不好吗?”这时离黄河四鬼已远,叫嚷之声已听不到了。 郭靖心神渐定,笑道:“我真胡涂,一直当你是男子,以后不能再叫你黄贤弟啦!”黄蓉笑道:“你也别叫我黄贤妹,叫我作蓉儿罢。我爸爸一向这样叫的。”郭靖忽然想起,说道:“我给你带了点心来。”从怀里掏出完颜康送来的细点,哪知他背负王处一、换水化毒、奔波求药,早把点心压得或扁或烂,不成模样。黄蓉看了点心的样子,轻轻一笑。郭靖红了脸,道:“吃不得了!”拿起来要抛入湖中。黄蓉伸手接过,道:“我爱吃。” 郭靖一怔,黄蓉已把一块点心放在口里吃起来。郭靖见她吃了几口,眼圈渐红,眼眶中慢慢充了泪水,更是不解。黄蓉道:“我生下来就没了妈,从没有惟这样记着我过……”说着几颗泪水流了下来。她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郭靖以为她要擦拭泪水,哪知她把几块压烂了的点心细心包好,放在怀里,回眸一笑,道:“我慢慢的吃。” 郭靖丝毫不懂这种女儿情怀,只觉这个“黄贤弟”的举动很是特异,当下问她道,“你说有要紧事对我说,是甚么事?”黄蓉笑道:“我要跟你说,我不是甚么黄贤弟,是蓉儿,这不是要紧事么?” 郭靖也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这样多好看,干么先前扮成个小叫化?”

黄蓉侧过了头,道:“你说我好看吗?”郭靖叹道:“好看极啦,真像我们雪山顶上的仙女一般。”黄蓉笑道:“你见过仙女了?”郭靖道:“我没见过,见了那还有命活?”黄蓉奇道:“怎么?”郭靖道:“蒙古的老人家说,谁见了仙女,就永远不想再回到草原上来啦,整天就在雪山上发痴,没几天就冻死了。” 黄蓉笑道:“那么你见了我发不发痴?”郭靖脸一红,急道:“咱们是好朋友,那不同的。”黄蓉点点头,正正经经的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不管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好看还是丑八怪。”隔了片刻,说道:“我穿这样的衣服,谁都会对我讨好,那有甚么希罕?我做小叫化的时候你对我好,那才是真好。” 她这时心情极好,笑道:“我唱个曲儿给你听,好吗?”郭靖道:“明儿再唱好不好?咱们要先给王道长买药。”当下把王处一在赵王府受伤、买不到伤药的情形简略说了。 黄蓉道:“我本在奇怪,你满头大汗的在一家家药铺里奔进奔出,不知道于甚么,原来是为了这个。”郭靖这才想起,他去买药时黄蓉已蹑在他身后,否则也不会知道他的住所,说道:“黄贤弟,我骑你的小红马去买药好吗?” 黄蓉正色道:“第一,我不是黄贤弟。第二,那小红马是你的,难道我真会要你的吗?我只是试试你的心。第三,到附近市镇去,也未必能买到药。” 郭靖听她所料的与王处一不谋而合,不禁甚是惶急。 黄蓉微笑道:“现下我唱曲儿了,你听着。”

但见她微微侧过了头,斜倚舟边,一缕清声自舌底吐出: “雁霜寒透幕。正护月云轻,嫩冰犹薄。溪玄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觏妆难学。玉肌瘦弱,更重重龙绢衬着。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寂寞!家山何在:雪后园林,水边楼阁。瑶池旧约,麟鸿更仗谁托? 粉蝶儿只解寻花觅柳,开遍南枝未觉。但伤心,冷淡黄昏,数声画角。” 郭靖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虽然于词义全然不解,但清音娇柔,低回婉转,听着不自禁的心摇神驰,意酣魂醉,这一番缠绵温存的光景,竟是他出世以来从未经历过的。 黄蓉一曲既终,低声道:“这是辛大人所作的‘瑞鹤仙’,是形容雪后梅花的,你说做得好吗?”郭靖道:“我一点儿也不懂,歌儿是很好听的。 辛大人是谁啊?”黄蓉道:“辛大人就是辛弃疾。我爹爹说他是个爱国爱民的好官。北方沦陷在金人手中,岳爷爷他们都给奸臣害了,现下只有辛大人还在力图恢复失地。” 郭靖虽然常听母亲说起金人残暴,虐杀中国百姓,但终究自小生长蒙古,家国之痛在他并不深切,说道:“我从未来过中原,这些事你将来慢慢说给我听,这当儿咱们想法儿救王道长要紧。”黄蓉道:“你听我话,咱们在这儿多玩一阵,不用着急。”郭靖道:“他说十二个时辰之内不眼药,就会残废的!”黄蓉道:“那就让他残废好了,又不是你残废,我残废。”郭靖“啊” 的一声,跳起身来,道:“这……这……”脸上已现怒色。

黄蓉微笑道:“不用着恼,我包你有药就是。”郭靖听她言下之意似是十拿九稳,再者自己也无别法,心想:“她计谋武功都远胜于我,听她的话一定错不了。”只得暂且放宽胸怀。黄蓉说起怎样把黄河四鬼吊在树上,怎样戏弄侯通海,两人拊掌大笑。 眼见暮色四合,渐渐的白雪、湖水、梅花都化成了朦朦胧胧的一片,黄蓉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郭靖的手掌,低声道:“现今我甚么都不怕啦。” 郭靖道:“怎么?”黄蓉道:“就算爸爸不要我,你也会要我跟着你的,是不是?”郭靖道:“那当然。蓉儿,我跟你在一起,真是……真是……真是欢喜。” 黄蓉轻轻靠在他胸前。郭靖只觉一股甜香围住了他的身体,围住了湖水,围住了整个天地,也不知是梅花的清香,还是黄蓉身上发出来的。两人握着手不再说话。 过了良久良久,黄蓉叹了口气,道:“这里真好,只可惜咱们要走啦。” 郭靖道:“为甚么?” 黄蓉道:“你不是要去拿药救王道长吗?” 郭靖喜道:“啊,到哪里去拿?”黄蓉道:“药铺子的那几味药,都到哪里去啦?”郭靖道:“定是给赵王府的人搜去了。”黄蓉道:”不错,咱们就到赵王府拿去。”郭靖吓了一跳,道:“赵王府?”黄蓉道:“正是!”郭靖道:“那去不得。咱们俩去只有送命的份儿。” 黄蓉道:“难道你就忍心让王道长终身残废?说不定伤势厉害,还要送命呢!”郭靖热血上冲,道:“好,不过,不过你不要去。”黄蓉道:“为甚么?”郭靖道:“总而言之,你不能去。”却说不出个道理来。 黄蓉低声道:“你再体惜我,我可要受不了啦。要是你遇上了危难,难道我独个儿能活着吗?”

郭靖心中一震,不觉感激、爱惜、狂喜、自怜,诸般激情同时涌上心头,突然间勇气百倍,顿觉沙通天、彭连虎等人殊不足畏,天下更无难事,昂然道:“好,咱俩去拿药。” 两人把小舟划进岸边,上岸回城,向王府而去。走到半路,郭靖忽然记起黄河四鬼兀自挂在树上,停步说道:“啊,要不要去放了那四个人下来?” 黄蓉格格一笑,道:“这四个家伙自称‘刚烈雄健’,厉害得很,冻不烂、饿不死的。就算饿死了,‘梅林四鬼’可也比‘黄河四鬼’高雅得多。”  [2]

主题思想

金庸武侠小说摆脱了旧有模式,以历史题材编织武侠小说,大多以历史上的民族矛盾与斗争为背景,反映战乱及暴政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和痛苦,鞭笞上层统治者的横征暴敛,歌颂威武不屈民族英雄,高扬爱国主义主旋律。 首先,《射雕英雄传》尽情颂扬了质朴厚道的平民英雄郭靖。在蒙古长大的汉人郭靖,不愿做大将军、大元帅和金刀驸马,而冒险出走南归,并与黄蓉共同死守襄阳重镇,协力击退蒙古的围攻。在《射雕英雄传》的结尾,郭靖与成吉思汗有过一段对话,很明确地表达了金庸的观点。虽然成吉思汗一生纵横天下、灭国无数、功业盖世,然而却并不是真正的英雄,并不是真正的可以为当世敬仰并为后世追慕的大英雄。反而是郭靖这位出身草莽、行走江湖的布衣,才是一位真正为民造福爱护百姓的大英雄。用一部武侠小说来进行这样的历史思辨,才使得这部《射雕英雄传》格外的沉重深刻、意义非凡。

其次,严厉痛斥了南宋权相秦桧、韩侂胄、史弥远之流私通外敌、祸国殃民的罪行,赞扬了岳飞抗金保江山的高风亮节。《射雕英雄传》第一回的文字就浸透着一种悲愤的激情,为全书奠定了基调。“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最后,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暴政下的平民的痛苦生活,鞭挞了贪官酷吏卖国贼的横征暴敛,讴歌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气节。《射雕英雄传》是一部武侠小说,然而,它与一般的武侠小说的不同之处是它有着其他武侠小说所不具备的历史真实感及忧国忧民之情怀。小说的开头与结尾就充满了一种“乱世之苦难”及“英雄之真义”的历史真实感及其深刻的思想性。小说的开头是写一位说书人在临安牛家村说一段“叶三姐节烈记”的故事,于是引起了杨铁心、郭啸天、曲三等人的不同反应。从而把北方人民的苦难生活情景与南方君臣“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奢靡生活情景两相对照,引得人既愤懑又担心。小说这样开头,既交代了一个极为鲜明的时代背景,又制造了一种使人愤懑忧思的历史氛围。爱民之心、丧国之耻、乱世之痛、英雄之思充斥着整部小说。

作者简介

金庸,男,生于中国 浙江省 海宁县 袁花镇。1929年5月入读家乡海宁县袁花镇小学,先就读于浙江省嘉兴市第一中学(嘉兴一中),为写讽刺训导主任的文章被开除,转学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学毕业,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学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东吴法学院修习国际法课程。 1948年,毕业于上海东吴大学法学院,并被调往《大公报》香港分社  。1952年调入《新晚报》编辑副刊,并写出《绝代佳人》《兰花花》等电影剧本。

自1955年的《书剑恩仇录》开始至1972年的《鹿鼎记》正式封笔,他共创作了十五部长、中、短篇小说。其作品内容丰富,情节跌宕起伏,有豪侠气概,有儿女柔肠,有奇招异法,凡此种种,引人入胜。曾被多次拍摄、制作成影视作品、电脑游戏,对当代青年的影响极其广泛。他也曾以林欢作笔名,为长城电影公司编写剧本,更曾合作导演过两部电影,也曾以姚馥兰为笔名撰写电影评论。

早年在香港 《大公报》、《新晚报》和长城电影公司任职。后创办香港《明报》、新加坡《新明日报》和马来西亚《新明日报》等,形成《明报》集团公司。查良镛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应报社之约,开始写作连载性的武侠小说。到七十年代初写完《鹿鼎记》而封笔,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书名的第一个字串在一起,编成“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对联。 他的小说既继承了传统白话小说的语言风格,又对旧式武侠小说从思想内容到艺术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为题材,却体现出现代精神,同时富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因而赢得亿万读者的喜爱,达到雅俗共赏的境界。金庸不仅是杰出的小说大师,同时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评家。他写有近两万篇社评、短评,切中时弊,笔锋雄健犀利,产生了很大影响,曾被人赞誉为“亚洲第一社评家”。当代武侠小说作家、新闻学家、企业家、政治评论家、社会活动家,被誉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与古龙、梁羽生、温瑞安并称为中国武侠小说四大宗师

1985年起,历任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政治体制小组负责人之一,基本法咨询委员会执行委员会委员,以及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委员。1994年,受聘北京大学名誉教授   。2000年,获得大紫荆勋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学文学院荣誉教授   。2009年9月,被聘为中国作协第七届全国委员会名誉副主席  ;同年荣获2008影响世界华人终身成就奖  。2010年,获得剑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国香港逝世,享年94岁。 [3]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