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之戀(李秀本)
作品欣賞
小村之戀
這輩子，我是忘不了那個小村，忘不了那座茅草屋，忘不了那些酸澀的往事了。
三十五年前，我還在村校讀小學，土地還沒有到戶，家裡就由堂伯牽線，給我說了「媳婦」。「媳婦」家和我家同是一個大隊，僅隔一座山一條河，四五里山路。七彎八拐，我們祖輩還是親戚，「媳婦」的父親也就是我的「親爺」我叫他表叔，這下我們兩家又親上加親了。於是，每年春節，父母都要我穿上一身新卡機布衣服提着給我準備的豬腿肉、麵條、散包穀酒等「手信」去拜年走親。
「媳婦」家所在的那個小山村只有五六戶人家，稀稀落落隱藏在竹林或樹林裡，四周山高林密，只有兩條茅草路通往外面。那時我還小，不認識路。第一年去拜年，是父親領着去的。「媳婦」家住的是五間低矮的茅草房。走進院壩，兩條大黃狗就從屋裡竄出來，瞪着兩對綠眼一陣狂吠。聽到狗叫，「親爺」和五六個七高八矮的表兄弟一身煙塵從家裡出來，把狗吼開，接過我提來的禮物，引我進到屋裡。火坑裡燒着樹疙蔸，煙霧瀰漫，黑咕隆咚。「親爺」很熱情，馬上抱來乾柴，把火燒得旺旺的，騰騰的火苗烤得我面紅耳燙，新衣服也在柴灰的照顧下變成了髒衣服。
「媳婦」家吃的是包穀飯，端的是土巴碗，喝的是砂罐煨的鮮苦丁茶，照明用的是墨水瓶做的煤油燈。到了晚上，小村人戶本來就少，居住又很分散，互相很少串門擺家，也沒有人打撲克娛樂。晚飯過後，沒有什麼消遣打發時間，一家人干坐着大眼瞪小眼也覺無聊，早睡便成了習慣。那時的冬天，冰雪很常見，小村的夜晚特別的冷，「媳婦」家的床上鋪的是稻草和篾席，剛睡上去那會，冰涼刺骨，我和表兄弟們合衣躺在上面，蓋上被子也冷得上牙敲着下牙，「篩」個把小時的「糠」才能進入夢鄉。
山上的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在小夥伴們的逗笑中，我讀到了初中。看着高年級同學們出雙入對甜甜蜜蜜的樣子，看到《廬山戀》、《鄉情》、《孔雀公主》等電影裡情侶在湖邊、花叢中相互追逐嘻戲的情景，我的心田不知不覺中泛起了春的漣漪，對「媳婦」有了朦朦朧朧的渴望。也是從那時起，我拜年回家的籃子裡多了一雙「媳婦」親手做的繡花鞋墊。那時不好意思跟「媳婦」說話，但眼睛總愛不由自主往「媳婦」臉上瞅。「媳婦」向來害羞，也沒出過遠門，當着眾人的面，她總是靦靦腆腆，低着頭偷偷瞟我。有幾回正好與我的眼神相接，她的臉立即羞得像桃花。這時的「媳婦」特別有味道，花布衣服，藍布褲子，苗條身材，黑黑的眼睛，瓜子臉上一對小酒窩，一根黑黑的長辮子垂至臀部，秀麗簡樸。看得我心裡樂融融，癢酥酥。
土地下放的第五年，也就是我補習初三的那年，「媳婦」家通過幾年的奮鬥，準備蓋新瓦房了。我去拜年正遇上全家人忙着平整地基。我不好意思歇着，跟着挖土方，抬土石。一心讀書的我，平時就很少勞動，不一會手掌被鋤把打起了血泡，磨出了血。「親爺」看見我痛苦的樣子，叫我到旁邊休息。「媳婦」偷偷看了我一眼，臉上透出心疼和迷惘。閒下來的時候，我好想找她說說話，向她表達我的想法：如果我將來有了工作，我也不會嫌棄她。但天生內向、臉皮又薄的我，好幾回還沒張口，心裡就呯呯直跳，心一慌，到嘴邊的話就什麼都忘了。第四天，「媳婦」下河去洗衣服，我跟着一起去，本想對她說那句話。從家裡到河邊，長長的一條小路，我的心裡像裝着一隻淘氣的羔羊，頻頻跳着……多麼希望她對我笑一笑，喊我的名字，哪怕問一下我冷不冷都好。但她沒有，從路上到河邊，我們誰都沒主動打開那個僵局。就這樣一前一後在路上默默的走着，到了河邊又默默的清洗着衣服，只有棒槌拍打衣服的聲響在山溝里迴蕩。回來時，我盼望她能主動與我一起共同提那籃洗好的衣服，但她沒有，一個人拿着棒槌羞澀地走在我的後邊。我很失落。
「媳婦」家蓋新房辦酒那天，家裡請了嗩吶、扯了搭梁布、打了壓梁粑前去送禮祝賀。我為「媳婦」家新房貼對聯，「媳婦」家有的親戚不認得我，朝我指指點點，有幾個年輕姑娘悄聲嘀咕，我聽出她們在問她：「貼對聯的那個是不是你『老公』？」「媳婦」就紅着臉，驕傲地捏着小拳頭朝那幾個姑娘的背上打去，然後跑開了。我的心裡像喝了蜜。
就在「媳婦」家蓋起新房的那年秋天，我考起了省城的一所中專。因為學習忙，寒暑假就沒到「媳婦」家走動。春節去拜年，「媳婦」好粗心，送給我的鞋墊一隻長一隻短，我回到家一直沒想明白。高二那年，家鄉大旱，家裡特別困難，沒有豬殺，我便沒去拜年。好幾次我想給她寫信，傾吐我的愛戀，順便向她解釋沒去拜年的原因，但一想到她才讀過小學三年級，提着的筆就停了下來。高中畢業的那年夏天，我聽到了「媳婦」出嫁的消息。去吃酒的伯媽回來告訴我，「媳婦」嫁到了鄰近的那個寨子，她出嫁的時候，哭得好傷心。聽到這些消息，我心裡酸酸的，澀澀的，痛痛的，難過了好久。
放給我十二年的「媳婦」一句話都沒跟我說，急急忙忙就嫁作了他人婦。我猜想，她和她的父母一定是誤解我了。我有些愧疚。後來，我參加了工作，留在了城裡，從此，我再沒去過那個小村，我們再沒見過一面。各自認真地過着屬於自己的那份日子。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人到中年的我，懷舊的情緒越來越濃。記憶的翅膀時常把我帶回那個遙遠的小村。今年我接父親來城裡住。愛人不在的時候，我忍不住向父親打聽起小村的消息。父親說：小村變了，十年前就通了公路、通了電，小村周圍團轉現在是政府扶持和培育的烤煙和蔬菜基地。村民們富了，過去的茅草房全都變成了小平房，表叔和老表們都過上了好日子，小村還出了大學生呢。聽了父親的介紹，我從心裡發出了長長的感嘆。
唉，我懷念的小村！我夢裡的小村啊！[1]
作者簡介
李秀本，男，貴州福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