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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號子(甘茂華)

川江號子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川江號子》中國當代作家甘茂華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川江號子

蜀之三峽,最號峻急,四五月尤險,故行者歌之。

——唐代李肇《唐國史補》

多年以後,我再次走進那個已經成為高峽平湖的三峽,去尋找川江號子和唱號子的船工。那是我青少年時代一次遠足的旅程,從那時起我就愛上了長江航運中最有特色的川江號子。

長江在四川境內叫川江,流經三峽又叫峽江。川江和峽江流域,萬峰峭峙,一水穿騰。江窄,水急,浪惡,礁多,灘險。過去輪船稀少,絕大部分貨物都要靠木船運輸。船工長期與險灘惡水搏鬥,用川腔呼喊的號子便形成了特有的風格,稱為「川江號子」。

巴東和秭歸一帶的船工——楚幫船工——學四川人喊號子,憋腔憋調的,總沒有重慶船幫喊得好。但楚幫船工號子高亢、雄壯、有力,拉縴時水流愈急,號子便喊得愈緊張,倒成了川江號子中最精彩的唱段。

我第一次聽川江號子時,很可能是在西陵峽的青灘或泄灘一帶。一隻滿載貨物的柏木船逆水而上,一群下身只圍了一塊布頭的赤裸漢子,背着用竹篾編成的縴繩,匍匐在山岩和江灘亂石之間。他們古銅色的皮膚和油光光的脊背上滾流着汗水,在陽光下亮得刺目。汗流在青石上,轉瞬化為煙塵。

後來讀到山西女作家蔣韻有一篇寫民間歌手的小說時,覺得她筆下的黃河縴夫與長江縴夫有異曲同工之妙。蔣韻說:「黃河上拉縴的縴夫,真是苦極了,在夏天,人人赤身露體,一絲不掛,陽物就吊在外面,也不避婦女。自古黃河岸邊三丈六尺官地上,縴夫們就是這樣,天不管,地也不管。」如今,黃河和長江都不再有縴夫了,也不再有艄公和叫人心跳的號子了。其實,三峽縴夫比黃河上拉縴的人,還要苦上十倍百倍。

那時,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當地船工說的關於縴夫的民謠:腳蹬石頭手扒沙,當牛做馬把纖拉。民謠中潛藏着縴夫的血汗,蘊含着三峽人家的苦難歷程。那時候,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我,正睜大眼睛看被縴夫的腳板磨光了的灘石,縴繩在他們肩頭勒出了紫紅紫紅的血印,突然就聽見一陣雄渾的號子划過天空,炸雷一般,在西陵峽谷震盪開來:

哦嗬哦嗬吆哦嘿啦哦嗬!——要得夫妻,嘿喲!不離伴,嘿喲!除非嫁一個,吆哦吆吆嗬!打魚漢羅,吆嗬嗬里嗬!要得夫妻,嘿喲!同相會,嘿喲!除非王爺,吆哦吆吆嗬!來助威羅,吆嗬嗬里嗬!吆嗬也吆嗬,拿下來!吆嗬也吆嗬,爬下來!哦嗬!哦嗬!吆哦嘿啦哦嗬……

那是三峽船工生命的吶喊與放歌,是無法用文字和旋律來表達的原始的野性的呼嘯。我的心頓時縮緊了,牙齒磕得格格響,兩隻腳在顫抖。後來多次走三峽,我都在尋找當年聽號子時那種血脈賁張的感受。那是一個人的《聖經》,心靈里永不消逝的川江號子。

難怪已經七十多歲的中央民族大學聲樂系教授毛繼增,說起川江號子就動感情。他說:「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川江號子,現在已經沒有了。我小時候一天到晚都聽得見。上水拉縴,下水搖櫓,水勢平緩的時候那聲音悠揚,水急的時候真的像拼了命似的,哎呀,那個真感人。現在水淺了,船沒了。它就沒有人再唱了。」

這次來到與巴東縣城一江之隔的官渡口鎮,我見到九十多歲的老船工譚邦武。他是三峽地區年齡最長的船工,被人稱作三峽船工的「活化石」。老人滿臉的皺紋如岩上纖痕,滿手的糙繭像一把鐵銼,但說起話來聲氣仍很亮堂。他說川江號子都是自己編的詞,現編現唱,走到哪裡唱哪裡,看見什麼唱什麼,主要是指點水路,協調步子。船在離岸、攏岸、過灘時要急轉彎,光靠舵是不行的,要用艄來幫舵轉方向,這時就喊出艄號子。船過險灘時,光靠拉縴力不足,就把一條纖纜拴在岸上的石頭上,船工再一起拉縴走,便唱捉纜號子。搖櫓時唱搖櫓號子,平水時可唱數板。固定的歌詞少,大多數號子都是勞動的呼喊。唱法上是當駕長的領頭,縴夫跟着合,唱起來驚天動地。

譚邦武當過幾十年駕長,駕了一輩子船,唱了一輩子川江號子。別人不敢去的急流險灘他去過,從沒出過任何事故,前幾年還敢在深更半夜幫別人送病人過江,划龍船比賽他還奪了頭彩。老人說起這些眼睛便放光,臉上好得意。別看他九十多歲,記憶力好得很。川江號子中有一段從夔府到巴東下水行船的口訣,老人至今還能哼唱如流:

夔府開頭把梢出,臭堰溪擺的八陣圖。燕窩石,兩鐵柱,粉壁牆,孟良梯,倒吊和尚半岩里。推黑石,望黛溪,一聲號子下貓須。油渣溪,鯉拐子灘,錯開峽,在南岸。梭羅樹,斬龍台,燒火姥對門升子岩。龍袍拖肚上馬灘,紅石娘娘望巫山。巫山有個箜望沱,喊不得號子打不得鑼……

唱詞里都是沿江而下的地名。作為川江號子的歷史見證人,譚邦武的價值已不僅僅在於他是個長壽的老人。在農曆癸未年拜訪譚邦武后,詩人于堅說:「他就像一個河流上的盲詩人荷馬,使書本上的話本、諺語、成語、對聯、歷史故事和江湖上的各種奇聞逸事都成為活在口頭的話,像長江一樣流動起來,奔流在長江和它的無數支流的草根階級中間。」

秭歸的船工號子是很有名的。秭歸自古出縴夫,當地人形容縴夫的艱辛:三尺白布四兩麻,腳蹬岩縫嘴啃沙,雞頸項伸成鴨頸項,好比老牛拉犁耙。四川的船工下宜昌,凌波踢浪,死裡逃生,過三峽就是過鬼門關,好不容易熬到南津關了,總算撿回來一條命,回頭一望,再剛硬的漢子也忍不住心發酸,淚在眼窩裡打轉轉。於是,他們唱道:一進南津關,兩眼淚不干。心想回四川,挎個廣砂罐。望見兵書峽,心裡亂如麻。想起爹和媽,錢也用完噠。過了鯿魚溪,肚子有點稀。想起兒和女,沒帶一顆米。到了長壽塔,砂罐打劈噠。還有好多路,二九一百八。回家的路山高水遠,人生的路風波叢生,川江號子就是一種搏鬥,一種與命運的抗爭。

現在,川江號子很可能已成絕唱,船工和縴夫的故事都將逐漸被人們忘卻。只能留在歷史書里,留在船工心裡,留在藝術家的舞台上,留在三峽人的記憶里。三峽人的生存狀態和三峽人創造的峽江文化——包括如此鏗鏘、如此高昂、如此激越優美的川江號子,則永遠成為珍貴的文化遺產,離我們越來越遠。

從三峽回來,我站在船頭看了一天,心裡一直涌動着一種好象丟失了什麼東西的感覺,總想發出留住川江號子的感嘆。在變得開闊的峽江上我清醒地意識到,我之所這樣依戀川江號子,是因為川江號子從我年輕時起便如血脈植入了我的骨髓。川江號子是我的精神的根,是我的祖先在呼喚我的聲音。船過南津關時,耳邊仿佛又傳來川江號子的歌聲:吆莫嗬!嗨!吆莫嗨吆哦!嗨!……[1]

作者簡介

甘茂華,土家族,籍貫湖北恩施,定居湖北宜昌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