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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最後一班車(陳玉蓮)

年三十最後一班車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年三十最後一班車》中國當代作家陳玉蓮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年三十最後一班車

再過幾個小時春節晚會就開播了,過年回家的人這時候都回得差不多了,所以開往西堡的班車上乘客並不多。你提着行李箱匆匆地坐上最後一班車。

「最後一班車啦,最後一班車啦......」司機扯着嗓子不停地喊。

你走上車,看到一對青年男女,二十剛出頭的樣子,不像學生,男青年新潮帥氣,女孩靚麗俊俏。他們戲笑着打情罵俏,聲音還挺大,也不戴口罩,全然不顧及車上還有其他人。車中間有個抱小孩的婦女,看樣子有四十多歲,小孩不到一歲,在她懷裡正開心地吃着奶,小腿還蹬踢着,嘴裡哼唧着,婦女面無表情,手不停地輕拍着小孩。車後排坐着兩個小伙子,斯斯文文的,大四學生模樣。不急不緩地玩着手機,頭也不抬,車子走與不走似乎與他們沒有關係。旁邊還坐着一個老頭兒,七十有餘。老人穿得倒還齊整,臉色臘黃,病秧秧的,眼神渾濁、游離。這麼大年紀了,大過年的還在外面跑啥跑呢?他為什麼坐這最後一班車,不得而知。

過了五六分鐘,你終於耐不住性子了,催促道:「師傅,不早了,走吧?」司機是個矮胖子,臉上油光光的,似沒睡醒的樣子。聽到你催促,一臉不耐煩地說,「催啥呢催,給車加點水就走,不耽誤你回家看春晚。」

於是司機提着一個水壺樣的桶又下車了,這是他第三次下車上車了。他下了車,望着街上的行人又喊,「去西堡的最後一班車走啦,馬上就走......」你也跟着下了車,湊近說:「師傅,你都喊了很多遍了,我路還遠着呢,下了車還得腳趕路,趕早不趕晚的,再說你還得返回來呢,還是早點好,不走夜路。」司機板着臉說,「我這麼大個車,35坐,現在才坐五六個人,光來回的油錢都掙不回來,再拉倆人就走。」

你被嗆了一肚子氣,但又沒法發作,方向盤在人家手裡,你氣鼓鼓地不說話了,只好乾等。

空氣里瀰漫着冷氣直往你身上撲。你又上了車,身後忽然傳來幾聲怪笑,仿佛嘲笑你似的。不用問就是那一對男女青年。你在想,也太沒教養了,公眾場合打情罵俏,還陰陽怪氣的,真不害臊。想想古代,男女授受不親,女人膽敢和男人拉拉手,那是要砍掉一隻胳膊的。要是還敢在大眾場合這樣,那就得沉塘、遊街、坐木驢、五花大綁、披頭散髮,滿街筒子的人看,那才叫丟人顯眼呢。

你偷偷瞄了他們一眼,赫然發現,他們竟然脫掉了鞋子丟在過道里,一股臭味撲面而來。一雙骯髒的白旅遊鞋,還有一雙黑色的高跟皮鞋,你鄙視他們一點公德都沒有。你簡直氣憤極了,社會風氣都變成什麼樣子了?司機也不管一管。警察都到哪裡去了?大年三十,警察大概也回家過年去了吧?車子依舊穩穩地停着不動。

時間如此漫長,薄暮時分,車子終於轟隆轟隆發動起來了。驀然間跳上來一位女售票員,二話不說就收車程費。三十出頭的樣子,骨幹瘦,臉長長的,皮膚白皙,單眼皮,有幾分憔悴,長得雖不算好看,倒也五官周正。腰身很細,她穿着棉襖都能顯現出來,有點兒虛張聲勢的樣子,棉襖一點都不挨身板。腰怎麼會那麼細呢?不知怎的,你忽然想到了單位新來的小孟,時尚女孩,95後,她自己說自己是個詩人,寫抽象詩歌,瘦瘦的,眉目清秀,不過她的細腰可沒女售票員這麼細,胯骨也不那麼寬,大概是因為還沒有生過孩子吧。你對腰身還是挺在意的,腰身細,顯年輕。

女售票員和司機應該是夫妻,說話隨意,有點沒大沒小的樣子。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和售票員聊天,她給司機說買了什麼年貨,買了幾斤肉,還買了新衣服,買了對聯等等。家裡的事似乎都是她操心,他倆東拉西扯的。司機對女的說,我說不來你偏要讓來,都年三十了,哪兒還有客拉?這趟估計又白跑了?女的說:「反正在家閒着也是閒着,跑一趟多少還能掙幾個,你這人就是懶。」司機不屑地說,「就你財迷,這大冷的天,你看看人家哪個司機還出來跑車,都在家裡守着老婆孩子等着看春晚哩。」女的瞟了司機一眼說,「人家都不跑,興許咱能撿個大漏,連這你都不懂。」 司機有點不高興了,說,「掙什麼掙呀,這都等多半天了,就上來這麼五六個人,還不夠這一趟的油錢呢?」

女的好一會兒沒再作聲,停頓一會兒說,「行了行了,別埋怨了,誰知道今年三十人這麼少,去年滿滿一車還在中間過道加了小凳子,早知道就這幾個人,我也不來了。餃子餡還沒拌呢,床單被罩還在洗衣機里攪着呢。二寶肯定在家哭哩,才剛剛給他斷奶,我媽又該受累了。」司機說,「都這個點了,咱不能讓上車的人下去吧?要不然,咱再轉兩圈,去長途汽車站那邊看看能不能再拉幾個人。」說着車子發動了。

車子在縣城裡緩慢地移動着,那女的站在車門口,車門半開着,她朝外不停地張望着,見人就喊:「最後一班車啦,開往西堡方向的,馬上就走......」冷風直往車裡鑽,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女售票員的喊聲和着風聲,嗖嗖的。

小巴車不緊不慢地圍着城區轉起了圈圈,一圈又一圈再一圈。你覺得無聊,憋了一肚子的火。這都什麼人啊?太不講職業道德了,這就是在侵害消費者權益。大過年的,誰不想早點回家呀?記下車牌號,投訴他們,他們滿腦袋都是掙錢掙錢,一群自私自利的動物,你在心裡這麼想着。

車子再一次回到長途汽車站門口的時候,你實在忍無可忍了,走到車前頭有點生氣地說,「師傅,不要再轉了,天都黑了,我真急着回家呢。」司機口氣緩和地說,「大姐,照顧一下我們的生意好不好?大家出門在外都不容易,長途車上下來的人也要回家的,沒了車,你讓他們怎麼辦?這年三十的,我算是做好事哩,再拉幾個人,也算是我年終有個交待,過年心安,就拉這麼幾個人上路,心情實在不爽呀!」你氣哼哼地回他:」誰容易?我兩年才回來看我外公外婆一次,老人盼着我回去呢,不知在村口等了多久,這大冷天的,忍心嗎?老人多着急,電話又打不通。」司機說,「那麼多天都等了,還差這個把小時?你若真回不去,你外公外婆又不會過不去這個年。」這話似乎觸動了你敏感的神經,當時你氣得滿面通紅,惱羞成怒地大聲沖司機嚷嚷道:「你這人怎麼說話呢?你外公外婆才過不去這個年呢?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女售票員趕緊笑着打圓場,算了算了,他不是那個意思,大家出門在外,互相多擔待,多擔待。你還想說點什麼,氣得卻一時找不出話來。

這時候後排那個老頭卻在車廂里抽起煙來,煙味直衝你鼻息,你被嗆得乾咳了幾聲,小孩也咳了幾聲。你正愁沒處發火呢,這下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衝着老頭大聲說:「大爺,你抽什麼煙呢?不知道車廂里不能抽煙嗎?」老頭目光平靜,上下打量你一眼說,「你誰呀?管這麼寬,想管人回你自己家管去。」你理直氣壯地說,「別管我是誰,公共場合不讓抽煙你不知道嗎?那麼大年紀了,怎麼一點公德都不講呢?」老頭也火了,瞪起眼睛說:「我就抽了,你怎麼着吧,把我抓起來!正愁沒地方去呢。」車上的人似乎都沒聽見我和老頭吵架一樣,平靜的似是車窗外的路燈。

老頭的冷靜倒使你突然氣泄,再想想報紙上曾經討論過老人摔倒扶不扶的事?你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心想,算了算了,何必找這個麻煩,氣壞了他這不是惹事嗎?老頭又拿出一根煙來,「咔拍」一聲點燃,旁若無人地抽了起來。抱孩子的婦女也咳嗽了兩聲。小孩已經熟睡了,她把孩子的頭用衣服包了包,伸手把車窗推開一條縫。這世界真安靜啊,車上的人都似魂飛走了一般,沒一個人吱聲,你把車窗也拉開了一條縫。

小巴車終於馳出城區。車上終於又上來三個人,倆中年男子,疲憊不堪,扛着大包小包,大包收了費放在下面車箱裡,小包他們抱着。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頭用一條黑色的圍巾包的嚴嚴的,背着雙肩包,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徑直坐到一個空位上,看手機。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雪花,零零星星的,似是迎接新年的到來。也或許是雨,落在地面上乍看是雪,再看是雨,雪雨糾纏不清地落着。

車窗外暗蒼蒼的,車廂里也模糊不清,車前燈映着亮照進車廂。後排一明一暗還是那個老頭在抽煙,不知抽了多少根,滿車箱都是煙味。剛上來的那倆中年男子也開始抽煙了,你把車窗又開大了一點,把羽絨服裹緊靠在座位上。大家都不說什麼。司機、收票員也不說什麼,也許一年到頭了,誰也不想在這時候惹事。

大約是為了排遣旅途的寂寞吧,司機打開了車載CD機,車廂里響起李谷一的《難忘今宵》:難忘今宵/難忘今宵/無論天涯與海角/神州萬里同懷抱/共祝願/祖國好/祖國好.....你在歌聲中閉上眼睛平息着剛才的怒氣,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是外公外婆期盼的眼神,一會又是小孟嘎嘎嘎的笑聲。當然,偶爾還會出現一些枯燥乏味的臉,看不清是誰的臉,苦愁的臉,令人生憐。生活啊生活,怎麼總會有那麼多的不如意呢?

想着想着,你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你被一個男子的叫喊聲驚醒過來,「 停一下,停一下,師傅,請停一下車。」

司機把車停在路邊。扭過頭來問什麼事,要下車嗎?車廂後邊匆匆竄出來一個男子,踉踉蹌蹌的,手裡提着大包小包,走到車門口衝着司機笑笑說:「師傅,開下車門,我在這裡下車。」到車門口,你這才看見那女青年也跟了出來,原來是那個男青年要下車。旅途本來就寂寞,車上人也少。這一刻,你突然有種難以割捨的感覺。車門嘩啦一開,那男青年跌跌撞撞下去了,然而那女青年並沒有下車,只是站在車門口衝着那男的苦笑了一下,搖着手說再見,車子馳出很遠了她還在招手。她轉過頭時,竟然淚眼婆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一臉茫然。司機售票員也一臉茫然。乘客在哪兒下車司機一般是不過問的。只要不違規都可以停車,顧客永遠是上帝。

車子繼續前行。你暗暗覺得有些許不安。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不知為什麼,你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大堆柳永的詞來。這個奉旨填詞的柳三變,不知經歷過多少風花雪月,有水井處,便有柳詞,真也不枉他這一生了,你用到這裡恰恰合適。

那個男青年下車後,女孩並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你前邊臨窗的座位上抽起煙來。細細的一根香煙,淡淡的煙霧瀰漫。你想說點什麼,張開的口又閉上了。車窗的玻璃映襯着女孩的側影,妖妖嬈嬈,線條分明,看起來就像是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妮娜。女孩抽

煙你反而覺得車箱裡很美好,一點也不覺得有煙味,比老頭抽煙好多了,似是來至遙遠的煙草香味特別有趣。

你簡直被這幅畫面迷住了。女孩子的側影輪廓非常好看,鼻子翹翹的,眼睫毛長長的,嘴唇微微噘着,甚至,連她吸煙的樣子都非常迷人,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前衛氣息,太像單位里的小孟了。剛上車時對她的厭惡似乎沒發生過。

這女孩子到底是做什麼的呢?打工的?還是官員家的小姐?富二代?西堡有這麼好看的女孩嗎?大年三十她到西堡來幹什麼呢?你不禁浮想聯翩起來。

女售票員已沉沉地睡着了,還有鼾聲。司機又在循環皤放李谷一的歌。你在這歌聲里沉浸了一會兒,終於鼓足勇氣,湊近前,試探着搭話女孩,「姑娘,也是去西堡嗎?」女孩扭過頭來,看了你一眼,面無表情,嗯了一聲。家是西堡的?她點點頭。你又問在省城是上大學還是打工?她說:「算是在打工吧。混口飯吃唄。」 剛才那男孩是你男朋友吧?你好奇地問。她有點急了,連忙說:「不是不是,普通朋友,剛認識的。」她把臉立即扭向車窗,你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了。

過了一會兒,那女孩突然愉悅起來,湊過來問你是做什麼的?你立刻來了興致,兩眼放光地盯着女孩反問,你看我像是做什麼的?女孩說你是老師吧?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你誇張地搖搖頭說,「不對不對,我是月嫂。」

女孩愕然,眉梢一挑說,「真看不出來。」你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明晃晃的名片,探身遞到女孩面前,這是我的名片。女孩接過來掃了一眼說,姐真是月嫂呀。我還以為……她有些不屑,下面的話沒說出來。

你心裡未免有些失意,忽然你想起來什麼,起身到自己的鋪位上抓過一本嶄新的書,亮堂堂地遞到女孩面前說,「這本書是我寫的。」女孩吃驚地看你一眼,扉頁有你的照片和簡介,她趕緊低頭去看那本《詩意人生》的書並自言,「好美的書名呀,原來,姐還是個作家呀?」女孩對你突生的敬仰讓你有些自得。你覺得這女孩子看書的樣子非常美,有一種聖潔的味道,簡直就是你年輕時看書的樣子。

女孩頭也不抬地問,「那你一定掙了很多錢吧?」你臉一紅說:「不過我寫書可不圖掙錢,就是喜歡,月嫂是我的主業。喜歡這書就送你吧。年後到城裡撥我名片上的電話。」女孩放下書,抬起頭看着你說:「那太好了,我在省城連一個熟人都沒有。要是我們老闆像你這樣和氣就好了。」你說你們老闆也是為了掙錢過生活,我當月嫂也是為了生活,你打工也是養活自己。人生嘛,不只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呢。我們不能總是在世俗的小圈圈裡打轉轉,還應該仰望星空,多想想生活的意義。你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貌似哲理的話。

女孩打斷你問:「姐,初几上班?你說,初八。」你說,「留個電話吧,你的同事需要月嫂了聯繫我。」女孩皺了下眉頭,慢騰騰地說,「有名片,到時候我聯繫你吧。」你只好訕訕地說,「也好,也好。」心裡卻想,這女孩還挺小心!車內死寂一般,沉靜,只有車子開動的聲音,李谷一的歌不知什麼時候停放了。

外邊的雨雪仍在下,天地間水霧茫茫。車前玻璃的雨刷開始左右搖擺了。

女孩抽完了煙,款款起身,沖你禮貌地一笑,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你突然想到外公外婆焦急的樣子,他們是怎麼樣的焦躁。那年你在縣城讀書,放寒假下大雪回不去,外公竟然步行來接你,他走了七多個小時的路。那時候通往外婆家的路還沒有修,土路,一路上有土坑的地放他就用土填平,外婆也把回家路上的雪清掃的很長長。親情之厚重,生於你的雪天。

晃晃悠悠,小巴車就到了西堡。

你匆忙地下了車,四顧茫然。不經意間回頭一看,那個女孩也跟着你下了車。兩個人前腳後腳貼得緊緊的,你好像還能感受到她胸腔里呼吸出來的一團團熱氣。冷風陣陣,雨雪交加。

女孩一直跟着你走,也不言語,忽然她像變了一個人,竟然吹起了口哨,隨着口哨聲起,半路下車的那個男青年突然沖在了你面前,惡狠狠地讓你把包放下。一種巨大的恐慌瞬間充斥全身,簡直無處遁逃......

這時候耳邊驀然傳來粗暴的聲音,「別睡了,別睡了,終點站到了,西堡到了,快下車吧大姐。就你抱怨大,下車還磨磨蹭蹭。」

你猛然驚醒,不由得從座位上站起來。驚魂未定,一身冷汗,孤零零的。哦,原來是夢,幸虧是夢。

整個車廂早已經空空蕩蕩,人去車空了。乘客就剩下你一個人了。你匆忙走下車,抱歉地和司機夫妻倆說對不起,然後說新年快樂

遠遠地,你看到路燈下兩位老人在雨雪中翹首張望......[1]

作者簡介

陳玉蓮,筆名,簾卷西風,銅川市作協會員,新區作協秘書長。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