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是有情無着處(林友僑)
作品欣賞
應是有情無着處
陸游晚年閒居與貓為伴,說貓是他「前生舊童子,伴我老山村」;錢鍾書家的貓走丟了,深情寫下「應是有情無着處,春風蛺蝶憶兒貓」的詩句。養貓的最高境界,也是最可害怕的,就是養出了感情,養成了「家人」,難以面對它的老病衰殘和生離死別。
這幾天,我家母貓「毛毛」得了子宮蓄膿症,出現了多尿現象,有點像小便失禁。只要它往哪一坐,那裡就留下一片尿跡,還伴有血絲。搞得家中處處墊紙防護,無一處乾淨。
前天晚上,它乘我們熟睡,跳上床睡在妻子腳邊。早上我們起床,發現床單已經濕了一大片,無奈只好收去洗。可這個春天的天氣就像新冠肺炎疫情一樣,變化無常,床單晾到晚上睡覺前也不怎麼幹爽,妻子心中難免不快。
今天早上,因是星期天,我睡了個自然醒。走出臥室,恰好撞見「毛毛」在大廳中間嘔吐,我趕忙喝斥,想攆它去洗手間吐,可是它往前走了 幾步,又忍不住吐了起來。我只好搖頭嘆氣,徑自進洗手間洗涮。再回大廳準備打掃「戰場」時,發現地上的兩處嘔吐物已經不見了。我正納 悶,妻子出去了,莫非「毛毛」自己把嘔吐物吃掉啦,不可能呀?
見女兒已經起床,我問是不是她打掃的,女兒點了點頭。原來女兒聽到動靜就起來把地板清理乾淨了。「毛毛」是她領回來養的,她這是怕我 不耐煩這隻麻煩不斷的母貓呢。
午飯後,女兒把她心愛的「毛毛」抱進自己的閨房。我說怎麼抱進房間啦,別把床鋪搞髒了。女兒不作聲。不一會,女兒穿戴整齊,戴着口 罩,背着一個小型行李包出去了,一副出遠門的樣子。我更納悶,疫情還沒走遠,這個時節去哪啊?
突然想起「毛毛」還在女兒房間,就跑去查看,卻不見貓的身影。我幡然醒悟,女兒這是背着它去找寵物醫院看病呢。
陽台上望着樓下女兒遠去的背影,我心中五味雜陳,心痛的感覺強烈襲來,因為我又想起了離世不久的母親。最近不知咋的,我總從這隻年紀 漸老的貓身上,想到老母親在世的最後時光。女兒待老貓,就像當時我待老母親一樣,難捨難離。我心中第二個感覺是冷靜後的自責與內疚。 女兒默不作聲把「毛毛」帶出去治病,無非是怕我和她媽媽反對。我們什麼時候變得讓乖巧的女兒這麼不信任了?
想一想,如果僅僅把「毛毛」當作普通的土貓,當作像蝙蝠、果子狸那樣可以買賣的「野味」,其市場價格無非幾十、百把元,而要治好它這個致命的病少說也得一兩千元。而且已顯衰老的貓,花了錢也未必能治好。這筆經濟賬怎麼算都划不來。
但如果把它當作一條生命,當作已經陪伴了我們多年的家中一員,這隻老貓無疑是不能用錢來衡量的。幾年來,「毛毛」白天獨自守着這個家,寂寞無聊。每當我們回家的腳步聲從樓梯響起時,它就會早早守在門後,等待着我們推門入屋。那一聲聲嬌滴滴「喵嗚」地呼喚,那一個勁往腳邊不停磨蹭的親熱勁。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如今「毛毛」老了,病了,髒兮兮的,我們卻開始嫌棄了。中年人的世界,何時變得這麼功利和老於世故?設若這隻老貓不在了,今後我們回 到這個家,少了它的繞膝之歡,沒了它的西跳東竄,該會是怎樣一種冷清和失落。就像現在我回到故鄉,面對老屋牆上母親的遺照,心中湧起地是無盡的悲傷。
傍晚時分,女兒踏着夕陽遲遲而歸,卻空着一雙手。急忙一問,原來她把「毛毛」留在寵物醫院住院手術了。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好彩,一切都還來得及。[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