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們了(楊建玲)
作品欣賞
想你們了
今天從家小跑來到縣醫院只用了20來分鐘,原來縣醫院離家真不遠,可是以前來總要打的,坐公交或開車,總覺得沒這些工具是來不了的,現代工具代替了最原始有效的出行方式,高效出行付出的是低效健康,讓多餘的肥肉在身體上肆意生長,那份囂張是好多意志薄弱者束手無策,甚至欲哭無淚。我就是其中的一個,好懷念一百零幾斤時的苗條身材,更懷念一口氣跑三千米還臉不紅心不跳的好體質。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可我才勇了幾天啊,就英雄暮年了?不甘心啊!
一身贅肉,是我這十多年財富的積累,幸福生活的象徵,至少證明我沒挨餓,沒有過重的體力勞動。想起十多年前,吃甜面片硬鍋盔,之後轉化來的那點卡路里,總在不經意耗盡,臨睡看土豪們白餅子中間夾豆腐乳或是半截煮紅薯在那享受夜宵,總會滿懷妒忌,蒙了頭面朝牆裝睡,偷想,等我有錢了,煮一鍋紅薯吃一夜,買一壇豆腐乳用手抓着空嘴吃。切,看你都吃滴胖滴乳和肚皮一樣高了,還吃,多浪費啊!如今,我的肚皮超越了不該超越的地方。
人常說少運動飢餓能來遲點,比如睡睡覺,曬曬太陽……只要少動都會節約熱量,可是現在動彈腿子疼,那時不動彈仿佛腿子疼。好在當時還有個鐵杆跟屁蟲——瑩瑩,她總是樂呵呵無怨無悔跟着我溜完西城逛東城,逛完東城去西城,上東嶽,下黃茂,總跟我一起抱怨固原城太小,不夠我們撒歡。實在沒意思,找個能容我們倆坐的土丘,瑩瑩總是眯縫着月牙般的小眼睛沖我笑,覺得太好笑,就會毫不掩飾的大笑,月牙眼變成了月線眼。我就像吉吉國王,她更像可愛的毛毛,不離不棄。
歸來最迫切投奔的是香香釀皮店,它坐落在我們學校對面小巷子裡的一個院落里,一大份一塊五,足足一老碗,我倆再要個碗分開,一人還能分一平碗,一人一個五毛錢的酥饃,這是一頓像樣的大餐,一般都是瑩瑩結賬,在我這裡她是有錢人。實在不好意思就掏一次,來換後面的好多次。瑩瑩是個絕頂聰明,絕頂優秀的回族,可能身上流淌了比同族更多的祖宗血液,鼻樑高高挺挺,眼窩又黑又深,睫毛簡直就是兩把小黑刷子,就差一頭金髮,一雙碧眼,不然,你定會懷疑她就是波斯女郎現身。
能跟我纏一起,很有喜劇性:她坐我前面,下課就轉過來聽我和同桌不着邊際的東拉西扯,基本都是搞笑的八卦或子虛烏有的傳說,她月牙眼眯成一道縫,盯着我們「呵呵,呵呵」傻笑,有時午飯時間都要過了,我們的廢話還沒倒光,她也沒走的意思,跟着賠罪。連續兩三天她都這樣,我發現她挺粘人的,好笑的話偷着說,下課明明能走了,偏偏把頭塞桌倉里把左邊的書挪右邊,把右邊的書挪左邊,用耳朵觀察她是不是走了。
不是我有多壞,實在有隱情,其一,同一個班上課,我們多數人十八九,二十幾歲了,她和班裡的少數幾個才十二三四歲,這不是純粹讓我們這些范進難堪嗎!其二,我們都青年了,她還有幾個兒童節沒過呢,這中間的代溝沒個五六年是爬不過來的吆。可是兒童就是兒童,大人的心思她們永遠不會懂。你愛翻翻唄,翻個七八十遍,我等你七八十回,你熬不過她,一起走吧!哎!就這樣如影隨形了。我告訴她,這就叫「忘年交」,她「呵呵」笑,說:「胡說!」她跟我混一起就糊裡糊塗的,腰包癟了又癟,就是不總結經驗,更不能談教訓了,拿錢就為買一臉傻笑。歸校後就像報道一樣各自回宿舍,當然,沒人需要你來報道,甚至沒人對你的去向有興趣。
去香香那裡就餐,是奢侈品,哪有常光顧的實力啊!學校餐廳才是我們生命的大後方。一老碗才六毛,剛進校更便宜,四毛,多的兩毛是一學期後漲的。回民灶上貴點,八毛。清湯白面葉,湯麵分明,上面還隱約可見蔥花,面片裡混有小拇指頭蛋大小的西紅柿,酸酸的,吃起來老香老香。對頭(頭對頭睡)瑞味覺不一樣,邊吃邊用筷子頭挑着扔,還罵罵咧咧「飯里放生西紅柿,討厭死列!」從那會兒又知道了西紅柿還可以這麼分辨生熟。
剛進校吃飯的家當和別人一樣,藍沿磁鐵碗,俗稱洋贊碗,每次打飯大師舀三分之二處就停了,每次都吃半飽,全飽就得再來一份,麻煩倒無所謂,只是一月的伙食費半月就完了。換家當,換個磁鐵缸子,倒是能多裝點,還是沒解決問題。後來看體育班的大男生提個小臉盆打飯,也來靈感了,到商城五元錢也買了一個黃色的小臉盆。臉皮很重要,可民以食為天更重要,也顧不上在意他(她)們盯着我的盆笑了。它第一次上崗就出色完成了任務,證實了我的決策是英明的。廚師倒一滿馬勺,又添半馬勺,想知道為什麼嗎?簡單的很,他不好意思隔着飯還能欣賞盆底的花。這可愛的盆幫我玩了三年小心眼,比別人多吃好多飯。
記得很有意思的一次打飯,好像是接近放學的周末,吃飯的人比平日少的多,餐廳里沒幾個人,窗子後面的桌子上擺着幾個大鐵盆,裡面的菜還滿滿當當,冒着悠悠香氣,勾引着我的鼻子。我忍着乞丐焦躁的肚子,邁着老爺沉穩的步子,提個盆在窗口轉來轉去看,另一隻手掐着唯一的一張票,前後的封面像蝴蝶的翅膀,隨我手的擺動扇啊扇,哪位矮矮胖胖的師傅問「打不打?」「打!」「拿來!」「沒想好!」「想啥?」「都想嘗嘗!」「都打上。」「錢少點。」我揚了揚手上的蝴蝶,「能各樣少少舀點嗎?」我試探的問。師傅呵呵笑了,說「拿來!」菜勺每在每個盆里舀一下,他就問一句「行嗎?」「行!」「行嗎?」「行!」等舀到最後一盆,我的盆滿的早往出溢了。他把盆從窗口往出塞時還笑眯眯的問「夠嗎?」我也笑眯眯的連連答「夠!夠!夠!」我們的笑彼此心領神會,那笑充滿善意和頑皮。那盆菜解決了一宿舍人的午飯問題。
言歸正傳,不待天全黑,瑩又出現了,因為我們又該去操場浪費能量了。跑道是用爐渣鋪成的,沒有水潮濕效果和黃土鋪的區別不大,人跑上去灰土還是一浪一浪翻。這環境一點不影響來客的腳步,更不會影響情緒。有成雙成對享受月下花前(有月無花)浪漫愛情的,有彈着破吉他乾嚎着單相思的。多數是像我們倆這樣肥勁多的沒處使的。一圈一圈的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有時就是悄悄的跑。
雙休日逛城加跑步,上課期間逛校園加跑步,這習慣很少間斷,有多少肥肉,都抖落到操場上了。
那陣子叫我幹啥都很開心,提錢就傷心。可是學校隔一半個月就會把我和一些同命相連的人的名字掛樓門口的小黑板上,告誡我們還差學校兩千塊錢呢。那會我最不開心,看見黑板上我的名字讀出來咋那麼難聽,寫出來咋那麼難看?瑩陪我沉默。這種沉默持續的時間取決於小黑板換通知的速度,換的快,高興的早,換的慢,開心的遲。一學期總有兩,三次。因這事,我不喜歡那個矮個,短腿的學生科科長——馬科長,看見他就會想到「為富不仁」「為虎作倀」。
沒人能躲過「曲終人散」「人去樓空」的自然規律,三年談笑一瞬間,煩惱且快樂,都留給了回憶,我頭朝北,她面向南,走了。杜甫說「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我則認為「人有信,事有痕」,事跡就是人跡。十幾年,該了的心愿都了了,聚集的財富都背在了身上,成了實實在在的油水,難捨難分。才痛心的承認沒有管好嘴,沒有放開腿,這些「財富」不要貪心原是可以放下的。是不是有她在這些負累就不會悄無聲息的長身上。悔有用嗎?她能回來陪你滿操場瘋跑嗎?
還好,我還有個盆!我的盆呢?我的盆呢?
作者簡介
楊建玲,聊城人,中國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