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天(歐陽杏蓬)
作品欣賞
我們向天
和朋友談到廣州的生活遭遇,他推薦我到清遠買房子。
他把他推薦的小區房子、環境的妙處在微信上羅列了一大堆。
他真不知道,我在網線的這頭用漫不經心應付他。他要知道了,熱情肯定立即冰度。
他定居江南,不是多麼熱愛江南的山水和富足,只是喜歡江南人文中的書生氣息。因為這點動心,要把這裡當作故鄉了,要老死在這裡。
死?
我突然想:我將死在哪裡。我居然從來沒有想過,我將死在哪裡。
俗話說五十而知天命。
我不知道天命是什麼,我知道要活着。活着就是為了為了死亡。死亡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我知道死亡無處不在,任何人都無法逃脫它的等待。死亡,是最公正的了!所以,我並沒有懼怕它。雖然心裡有點抖,怕話一說出口,就碰上它。能逃不?我爹逃進過ICU兩天兩夜,最後還是橫着出來。在死亡面前,人類的基因力量、人類的技術力量都顯得渺小不堪。任何一種抗爭最後的結局,不是勝利,就是妥協。我現在把它們忘了,本來我一直沒有追求人生的什麼勝利,或者跟誰去妥協。我最大的對手,不是死,而是生,或者活。身邊的人常說生下來,活下去,生活不易。道理確實如此。
摳摳手指,離開東干腳已經三十年了。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
人世間的變化,在幾十年的時間裡,確實在悄無聲息的翻天覆地了。尤其是農村,今天一座新房子,明天一條新修的馬路,周而復始,一點一點的積累成了新農村的樣子——舊的農村,躲在角落裡,在仰望這新農村的氣派與堂皇。如果那些崩塌的泥瓦也有感覺,——我想不出是什麼感覺——絕望的感覺?死亡的感覺?還是迎來新生欣欣然接受宿命的安排?
很多年前我以為我最後的人生時光會在泥瓦鄉間消散。泥瓦鄉間接地氣。但現在,泥瓦鄉間已經蕩然無存,至親的人在落葉般地凋謝。回到最初的地方,除了感傷和憂鬱,估計過不上幾個開心日子,頹廢得更快。
我走吧。一直走。走到到,死在哪,那就是故鄉。
生命在於運動。
而在運動中,可以專心致志。
我專心做一個我自己喜歡的人,走到哪,死在哪,都是滿心歡喜。至少,我沒有辜負自己!我不知道世人有多少人在為自己而活,在為欲望而活,在為子孫後代而活。我不知道,就沒有煩惱。
路上人頭攢動。
說話的人也很多。
同行的人不少。
但能結伴走到最後都不離不棄的——這個想法讓我感到悲傷。除了影子非常忠實之外,在人生路上,永遠找不到一個像影子一樣跟你同行的人。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在孤獨中發現力量;每個人都在擁抱着欲望,又被欲望所腐蝕;每個人都在滿足中發現缺陷。每個人都因此成為冒險者、創新者、勇敢者、開拓者,或錯誤者。只要不死,傷痕累累的,還是榮華富貴的,都是贏家——贏了別人,或者贏了自己。
做顆釘子?
突然,發現路上行走的人都成了一顆一顆堅硬的釘子。
或者像釘子一樣釘在了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裡。
或者,無論在哪,活着都是一顆釘子。
一顆一顆釘子,硬錚錚的,頂天立地。在沒有全部陷進泥淖之前,在沒有被命運拔起扔垃圾桶之前,在天底下,都是一顆硬錚錚的釘子。你釘在自己的位置上,他釘在自己的位置上,我釘在自己的位置上。各自抵抗,各自孤獨,各自奮發前行。在高樓大夏間,在霓虹燈光下,在烈日暴雨之中,毫無退卻可言。
我喜歡這種頂天立地硬錚錚的不卑不亢。
我討厭自己的怯弱,也自認為卑微。
但我欣賞自己的專注。像顆釘子,釘在哪,都死不動搖!
我們大家何嘗又不是一顆釘子呢?
我們的腦袋向着天,為自己的使命、欲望釘在人世間。最後留下的殘餘,拉回去回爐,成為新的釘子。——其實不被回收,在大地上湮滅,也將被歷史碾成礦藏。別離的痛,在某種程度上跟再生的痛是一樣的。
向着天,天自會安排。管它怎麼安排呢!不要跪倒,也不要呼喊。我們在底層,希望如同奢望。任何的藐視和打擊都是命運,是安排,也是獎賞。你已經成為你,你活着應為此堅定和喜樂,不負自己,不負時光。
這該是我們的「氣」!
每根釘子都貼緊着地面,倒下的聲音很輕微。甚至無法聽見,也無法發現。每個人歸於塵土之時不都是這樣?想想曾經硬錚錚地頂天立地過,想想向天而立的那種豪情,我們還有什麼撒不開手的呢?
高低貴賤,人生都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孤單旅程,看好自己!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