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仨同學(李景寬)
作品欣賞
我的仨同學
「大白話」
「大白話」,長得黑,結實,圓腦瓜,聰明,邏輯思維強,因此數學好,每次數學測驗他都滿分,深得代數老師和幾何老師的器重。我數學不好,常向他求教,他總是滿腔熱情地給我講解。
他好說,但不胡說,講起事情來有根有梢,課間時大家圍着他,愛聽他白話。他愛運動,籃球、乒乓球,都愛玩。初中念書時,不招災,不惹禍。每次下鄉勞動,他都打頭陣。能幹,會幹,巧幹,幹完分擔的任務,還能幫助別人。所以,一到農村勞動,他就成了香餑餑,分組勞動時,都爭着搶着要跟他一組。 畢業後,他插隊落戶當知青,那些農活應付得綽綽有餘。後來返城,他在工廠當工人,技術全面,車鉗鉚電焊,全會。再後來,燒過鍋爐,還養過車拉腳。中年,妻子病故了,給他留下三個女兒。後來,他又娶個妻子,給他生個兒子。
晚年,他騎台小型摩托,同學家有事,駕坐騎去幫辦,非常有效率。每天都到公園溜達,一幫老傢伙常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大家愛聽他白話,從國內到國際,從政治經濟到吃穿住行,滔滔不絕。
去年夏天,他擺弄電刨子,不慎把手削了。到哈醫大住院治療,痊癒後受傷的手不大好使了,仍然去公園白話。不去都不行,那幫老友缺了他寂寞。 他記憶力超強,晚年回憶起初中時代下鄉勞動,他能說出都到過什麼村屯,乾的什麼活計,吃的什麼飯菜。他沒有上大學的機遇,若有,肯定是理科精英,也許是數學家呢。咳!
「書蟲」
「書蟲」,鑽進書里就不愛出來,學校圖書室的常客。愛讀書,這和他的家庭教養有關。爺爺是私塾先生,爸爸在爺爺的教授下,念過四書五經,解放後在一直從事中文教育,1960年代在家鄉三中教語文。爸爸嗜書如命,藏書成癖。他受爸爸影響,也愛啃書本,但上學期間,從來不把家裡的藏書拿到班裡顯擺。他總是默默地讀書,不事聲張。在班級老實巴交,從不淘氣,也不討人嫌。對老師有禮貌,對同學懂謙讓。
每次他當值日生,總是提前進教室,打水,掃地,還把墨綠色的玻璃黑板用濕抹布擦得一塵不染,連四框邊角都擦拭。課堂上,認真聽課。課後,努力完成作業。
畢業後,他插隊落戶當知青,很能幹,後來返城,在家鄉磚廠當工人。由於有文化,不久被調至科室,後來當了銷售科長。那年月,隨着國家經濟復甦,社會大興土木建築,磚廠正經紅火好些年。後來,建築材料大塊體輕的空心磚取代了紅磚,磚廠黃了,他買斷了。
晚年,他主要的娛樂活動就是讀書。現在居住樓宅,櫃中裝的是書,桌上擺的是書,架子放的是書,床上枕的是書,鋪上還是書,簡直掉進書堆里了。 我們同學聚會時,他帶頭喝酒,還是那樣,不苟言笑。只要我們有什麼提議,他都積極響應。
本來出身教育世家,讀書又多,他應該當教師,卻無緣從教。他一兒一女,皆大學畢業。現在,兒子在某鄉鎮任副鎮長,女兒是教師,這也算是皆大歡喜吧。
張先生
張先生,是同學「賈大簍子」先管他叫的,我們也就跟着叫開了。
初中時,張先生臉挺白淨,不愛戴帽子,光着腦袋,頭髮隨意,不梳理,走路梗着脖子,仰着臉。他寫一手漂亮的鋼筆字,班級辦《向日葵》手抄牆報,他負責抄稿、排版,做得有模有樣。他是歷史課代表,除了歷史課是他長項,其它課也不遜色。對知識好較真,某個問題不懂,便追本溯源,直到弄懂弄通。他愛思考,常向老師和同學提出許多刁鑽的問題。有一次下課了,他走到我面前問:問你個問題,文學是什麼學問?我一時回答不上來,便反問:你說呢?文學是人學,高爾基的名言,這都不懂。說完,得意地梗着脖子走了。班裡好跟他辯論的是王瑞有,瘦高個,長瓜臉,倆人常常像公雞斗架,爭得臉紅脖子粗。學校有圖書室,我每次去,都看見他坐在角落裡看書。我敢肯定,如果不耽誤那十年,他准能考上名牌大學。
1968年畢業後,他插隊落戶,當了幾年知青。後來返城,在家鄉廣播器材廠當工人,由於他鑽研電子管技術,很快當了技術員。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我們班的男女同學除了他都結婚了,他呢,還沒對象。等我們都有孩子了,他還不着急找對象。不是別的原因,就是抹不開跟異性接觸,看來他這輩子就打光棍兒了,我們這樣給出結論。誰知他到了三十多歲,居然結婚了。愛人是醫生,後來開了個體診所。生有一兒一女。有一次他跟愛人吵架,吵得很兇,「賈大簍子」聞訊召集我們趕去勸架,他無理辯三分,同學王瑞有氣得拿起笤帚頭劈頭蓋臉地打他。他雙手捂住腦袋,任爾胡亂打,不怪罪,不生氣。
晚年,他炒股,據說是股神級的。由於家裡開診所,他很快成了半拉大夫,什麼病吃什麼藥,打什麼針,都說得頭頭是道。當然,他只負責進藥,不管別的。白天,他不在家呆着,東走西串。也不配備手機,有事只能往他家打電話,請他老伴傳達。
每當我們同學聚餐,只要他和王瑞有在場,這兩個「歡喜冤家」准得打嘴炮,我們聽着哈哈笑。「賈大簍子」拿手的「節目」是「點名」,他能從1號到51號一字不差地念出每個學號的名字來,對他則一口一個「張先生」。到了這把年齡,老同學相聚相互打嘴炮都很難得,有人居然能念出班裡所有同學的學號和名字更難得。同學聚會成為緬懷青蔥歲月的儀式,聚一次便少一次。這不,去年王瑞有患癌症走了,他家人沒有通知我們這些老同學,怕我們年紀大承受不了。我們再相聚時,「賈大簍子」偏癱了,不能到場了。沒人跟他打嘴炮了,也沒有人再叫他張先生了,他變得沉默寡言了,只是低着頭默默地喝酒。 現在,他已然是滿頭白髮了,但走路依然是梗着脖子、仰着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