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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娘(王延忠)

我的奶娘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我的奶娘》中國當代作家王延忠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我的奶娘

我生下來,媽媽的奶水就不足,是一個逃難來的的地主婆幫助媽媽把我餵大。

地主婆叫小枝,那一年才十九歲,是本村谷大長條子的女兒。谷大長條子個高,長得細纖,站在那裡,就像一根插在地 上的柳條。小枝完全繼承了父親的優點,個子高,身材好,粉大嚕兒的臉蛋像是一朵盛開的桃花。她的純真美麗,給她帶來了命運的災難。那一天她上山挖野菜,被惡霸地主狼老黑遇見了。狼老黑看到仙女一樣的小枝,饞得口水都流了出來。第二天,他就打發媒人帶着微薄的聘禮,強行定下了這樁婚事。第三天,狼老黑來了一頂小花轎,就把小枝拉走了。小枝哭鬧,用頭撞牆,全無濟於事,一頓蘸水的皮鞭讓小枝乖乖地脫去了衣服跟狼老黑睡覺。轉過年的秋天,關里來了八路軍,領導窮人轟轟烈烈翻身鬧土改。狼老黑恨得把牙齒咬得咯嘣響,一天晚上,他勾結土匪把農會主席的一家人全用刀砍死了。後來,八路軍的大部隊消滅了那股土匪,村裡的農會幹部就把狼老黑栓在馬的後面,在地上拖死了。也就在翻身的群眾處決狼老黑那天,小枝生下來狼老黑的兒子。人們同情小枝,讓他抱着孩子回到了賈家店的娘家,住在他爹西邊的一間小草屋裡。按照當時的階級政策,小枝和狼老黑明媒正娶地拜了天地,又為狼老黑生了個兒子,身份當然是地主婆。

小枝的奶水很充足,她的那個孩子吃不了,就讓我掛她的油瓶。她就變成了我的奶娘。

奶娘一丁點也不喜歡他的親生骨肉,總把孩子說成是狼老黑留下的孽種,就管那個孩子叫小孽。當奶水不夠兩個孩子吃 的時候,奶娘就先讓我吃飽,把那個小孽餓得哇哇哭。

漸漸地,我和小孽都長大了。男孩子,淘氣,穿衣裳就破費,一件新衣裳上身不幾天,就是不少小窟窿和大口子。為了 這事,小孽總是挨罵挨打,有時是挨罰不讓吃飯。我的衣裳破了找到奶娘,她什麼也不說,細針密線地給我縫好,臨走 還摩挲一下我的頭髮,貼一下我的臉。逢年過節,家裡有什麼好吃的東西,奶娘也是偷偷地給我吃,不讓小孽看見。小 孽為此常常抱怨,說他是撿來的,說我是他媽媽親生的。有時我倆打架,小孽把拳頭重重地落在我的身上。

一個高粱曬米的季節,我和小孽一同背着書包走進了學校。我家庭出身好,戴上了紅領巾。小孽生下來就帶着黑色的標籤,他爹受到了共產黨的鎮壓,算是血仇子弟。同學們都叫他地主崽子,常常欺負他。小孽念到四年級,雙科不及格,輟學回家給別人家放小馬。

奶娘的手很巧,也很勤勞。她從南河套割回來三葉草編蓑衣賣,用秫秸篾子編草帽醬缸帽子賣,再加上養豬養雞養大鵝 什麼的,省吃儉用,手頭倒是比較寬裕。那年秋天,我到縣城讀初中的時候,奶娘還給我做了一件新衣服。

幾年後的一個春天,我家搬到了呼蘭河的南岸,就離開了奶娘。

後來聯繫得不多,但奶娘的情況還是知道一些。聽說奶娘還是領着小孽過,日子也不算太困難,我也有了一些安慰。

正是文化大革命的高潮,奶娘出事了。災難來自他的兒子小孽!

小孽也是個很不幸的人。沒有見過面的惡霸父親,欠着貧下中農的血債,貧下中農也在高梁茬上拖死了他爹。總之,他 的出身和感情里,都是血淋淋的東西。社會歧視他,他也反抗社會,只不過,他的這種反抗深深地埋在了心裡。重要的 是,他生下來,媽媽就拿他不當親人,罵他打他,甚至什麼都不管他,讓他二十多歲還娶不上媳婦。小孽的骨子裡,是 對媽媽的仇恨。這種仇恨,有一天終於爆發,變成了他對媽媽也是對社會的報復。

有一天深夜,奶娘做針線活太累了,身子一歪,稀里糊塗地把鋼針插在了牆上。沒有想到,牆上貼着一張毛主席的畫 像,這一針正好插在毛主席的喉嚨上。第二天醒來,奶娘拔下了牆上的鋼針,身上都嚇冒了汗。她急忙找到一小塊白 紙,把毛主席喉嚨的針眼哆哆嗦嗦地糊上。午間,小孽從地里幹活回來,好奇地揭下糊在牆上的白紙,一看全明白了。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報案,把這個從小就罵他打他的是媽媽又不是媽媽的人抓起來。這樣,他就重在表現,脫胎換骨,算 是對地主階級石破天驚的背叛。還有更深的一層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就是共產黨的偉大領袖毛主席都有人要用針扎死, 他的心裡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感。

地主婆的「扎針案」報到了縣軍事管制小組,奶娘以三個最嚴重的罪名,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縣城召開了萬人公審大會,奶娘被遊街示眾,群眾的口號喊得震天,都說該槍斃了她。

小孽沒有改變成份,也沒有說上媳婦,反倒得了一個不孝心的惡名。過了兩年,有人給他介紹一個有兩個孩子的寡婦, 他就投奔到寡婦那裡去搭夥了。據說,那裡離這裡很遠很遠,很少有消息傳來。

轉年的夏天,我回賈家店看望叔叔,可以順便去看看奶娘,考慮我是教師,我是黨員,還是繞開了奶娘的那座小屋。

就在我加入中國戲劇家協會的那個冬天,奶娘的肝痛越來越厲害,來到綏化找我,讓我給她找個好醫生給她看看病 。我找熟人,請了幾位專家為她會診,確診是肝癌晚期。奶娘怕花冤枉錢,堅持要回家去等死。我說服她住院治療,並替她預交了全部押金。奶娘住院的那幾天,我天天陪在她的身邊,把我最近發表的一個劇本拿給她看。奶娘看不懂我的劇本,就一遍又一遍地看封面的演出劇照。她很自豪,總是對同室的病友說,看,我餵大的孩子,當上作家啦!

這時,省文化廳來了電話,讓我去哈爾濱修改劇本,說劇目加工後進京演出。公務在身,我含淚告別了奶娘。奶娘說,孩子去吧,你的戲能進京演出,那是大事的大事。

劇本定稿,我匆匆趕回綏化,醫生說奶娘已經出院好幾天了。

劇目反覆排練加工,我又是一陣忙碌。就在我的劇目在北京吉祥劇院演出成功的那天,奶娘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細細地 一算,奶娘改變身份,正好是十二年,一個年輪。

那年我回到賈家店。老高頭告訴我,奶娘臨終的時候,很是滿足,手裡舉着我的劇本,斷斷續續地說,我的奶水,養大 了一個有出息的孩子。

我問老高頭,小孽來過了沒有?

老高頭說,來了。我打了幾次電話,才把他找來。但他進屋沒說幾句話,扔了一百元錢,轉身就走了。[1]

作者簡介

王延忠,男,出生於綏化。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