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布鞋(10)(馬忠華)
作品欣賞
手工布鞋(10)
「娃呀，你們回去吧，回去看看老家的房子，看來，爹不能得到安拉的賜福，不能活着回去看看咱的老院子了。」父親絮叨着，看看我們，抬起那隻老樹枯根一樣的手，拍拍我的手背，轉過頭，抬眼看向遠方。
臥室的床頭靠在西牆上，床的北側地面上放着凳子，我坐在凳子上，姑媽、妹妹和母親分別坐在床尾和另一側。父親轉過臉，眼光所及的遠方，是東南，那個方向，有一個小小的村莊，躺臥在父親的心坎上。村莊有一個美麗的名字，那個名字，在父親離開村莊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裡，不知被父親念叨了多少遍。村莊永不能消失在父親的牽掛和念叨里，如同不能消失在我們的記憶中。
村莊的土地里，流淌着渾濁的黃河水，也流淌着父親的心血和汗水，父親用一雙穿着手工布鞋的腳印，將自己每一滴心血和汗水，在村莊的土地上踩踏出堅實的印記。
村莊的名字，叫馬場村。
那一天，是農曆二月將近未盡的一個下午，末冬的暖陽斜斜地透過窗戶，在牆面上投射出一抹淡黃色的暈影。當我和妹妹說起擇日回老家去看看，父親本來微閉的眼睛，立刻睜開了，拉起我的手說，要回去就快點回去，老家的屋子和院子裡，一些物品，該收拾的收拾，該處理的處理。
我說：「爹，我們都回去了，你一個人行嗎？」
父親說，不礙事，有你媽照看我就行了。姑媽也附和着說，你們放心地回去，趁我還在平羅，也可以幫着照看小舅舅。寧夏回族老人習慣以孩子的口吻稱呼孩子們的長輩，姑媽口中的小舅舅，指的是父親，她是以表弟他們的口吻來稱呼自己的哥哥，我的父親。
「我也回去。」一直沉默不語的母親突然說。
我們不高興了，說，媽，你回去幹啥？你就留在平羅好好照看我爹。
「老家的屋子裡還有我幾雙布鞋呢，我要拿回來。」母親一句話，差點把我氣炸了，我沖她吼了起來：「我爹都病成這樣了，你還記着你那幾雙爛鞋！！」
但母親的態度那樣堅決，一再表示，非要跟我們一起回去，說怕我們忘了帶她那雙布鞋，說她能回一趟老家不容易。我說，媽，我們從商場給你買了那麼多皮鞋，還不夠你穿嗎？還記着你那幾雙粗布鞋念念不忘的。母親說，皮鞋沒有布鞋穿着舒服，氣得我們不知說啥。
大姑媽插話說，就讓舅媽回去吧，那也是老人的一分念想。
「嗚嗚，我也想回去，老家也有我的衣服和布鞋。你們都能回去，就我一個人回不去。」躺在床上的父親，突然大哭起來，右手捂住了眼睛。父親想轉身，可是，癌疼使他絲毫動彈不得。父親這一哭，母親不再吭聲了，我和妹妹也眼睛紅了起來，我的大姑媽，我看見，她頓時淚飛如雨，卻又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轉過身，悄悄地用頭巾擦着眼淚。
我極力安慰父親，也告訴母親，我們決定帶她一起回趟老家，她的那些衣物和布鞋，想帶回平羅來就儘管帶吧。我心裡對自己說，其實，我們可以理解，對於在黃土地上勞作了一輩子的父母來說，何止是那一雙雙粗陋的手工布鞋，在他們離開農村，離開農田，離開溝溝渠渠後，那一片舊土地上的一切，莫不是他們的念想。尤其是手工布鞋，陪伴他們足踏大地創造出了村莊多少和偉大，在他們不能繼續耕耘的年老時光里，不僅僅是一份念想，更是一份寄託和哀思。自以為是的我們，以城市的流行和時尚來嘲笑他們的老土和落伍，絲毫未能改變他們的執着和堅守。當北京老布鞋成為流行城市的一道風景線的時候，我們，又何曾讚譽過他們的睿智？
作者簡介
馬忠華，女，金融從業人員，長治市作家協會會員。喜歡在文字中釋放自己。偶有作品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