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小食「椰子粿」(黃平)
作品欣賞
故鄉小食「椰子粿」
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喚醒了各路饕客的沉睡食憶。我的童年舌尖雖說已遺落在滄桑模糊的鄉土上,但一想起鄉情醇厚的的特色小吃——萬寧「椰子粿」(也俗稱糯米粿),總是令人嘴饞如昨。
不知從哪代人起,椰子粿就在鄉村誕生了。做粿需要特製的石臼和木槌等,主人當它為家寶,珍藏屋堂里。木槌中間呈凹形手柄,兩端是凸冠狀槌頭,別具匠心。做粿時節,木槌掄起錘下,「嘭、嘭、嘭……」的舂粿聲在鄉村里此起彼伏,恍如一支美妙動聽的鄉村序曲,唱着春華秋實的民俗歌謠,陪伴人們走過了風霜歲月。
因做粿工序複雜,講究手藝,非一人所能承擔,只有在家鄉才能吃得到這種粿。這是正宗地道的家鄉味道,更是鄉親們對幸福生活的一種嚮往與追求。
也許是天造地設,家鄉常年盛產椰子,五穀有餘,為製作椰子粿提供了鮮美的原料。
老椰肉滲着濃香的椰油,口感極好。老椰子從椰園摘回,放庭院曬乾後,置閣樓上備用。跨季的老椰子吐着芽,裡面孕育着胚胎(即椰子餅)。兒童時零食少,每次做粿時,我和幾個小夥伴總是等着搶椰子餅,吃得津津有味。至今,我右手食指上尚留着一個疤痕,那是我學着幫阿公開破椰子棕,而被鈎刀割到刻下的人生印記。
阿公把椰殼打裂成兩半後,先拿專用的多齒小鐵筢子把椰肉刨成椰絲。然後,用白糖或砂糖加入適量水,下鐵鍋里以文火煮成粘稠性的糖漿,當即倒進椰絲翻炒,聞到一股熟椰香味,且呈淺黃色時,用鏟子將之撮進淨盆備用。若喜歡鹹的,只要在椰絲中添少量細鹽,用手搓均便可,如雪花般的咸椰餡,也別有一番風味。
做粿前,一擔糯米是阿婆剛從碾房脫殼挑回來的。手捧一把,嗅到一股鮮美的米香味。糯米淘淨浸透後,如美容般晶瑩剔透,胖呼呼的,指輾就碎。放筐內瀝乾後,裝入竹編飯甑里(用蚊帳布墊鋪好),就可上大鍋灶蒸了。我唯能做的,是抱柴根添灶肚。但柴塞多,火暗煙濃,熏得我滿臉淚出涕流,咳得夠嗆。阿公忙中救急,拿火鉗掏出柴,又用竹筒對灶口,專心眼吹火。火焰噼啪響着,似在嘲笑我說:「只會吃」,我懵鈍着,臉蛋被火苗映得紅紅的。
糯米蒸過頭了,水汽氤氳,軟粘粘的,不好搗;但火候不夠,蒸得夾生質硬,那就難做粿了。蒸多久才熟,全憑經驗或感覺。阿公看看日頭影,瞧瞧燒柴量,又往鍋內添些水。差不多了,才掀蓋用手捏飯粒,看是否透熟。若嚼頭好的話,立即起鍋就是了。
民間常說「吃粿易,舂粿難」。舂得透爛,粿質細膩,不夾碎粒,糯滑幽香,特好吃。舂粿至少得有兩個人,一人翻飯糰,一人掌木槌。木槌不是誰都能掌控的,稍不慎都有可能砸到手指或臼沿上。因此,舂粿手藝苦差,由資深體壯的阿公和二叔來完成。蒸熟的糯米飯隨即倒進洗淨的石臼內,先用木槌粗舂,一會兒飯粒即成小團。接着,阿公將飯糰不斷翻撥,二叔則不停地細舂,每舂一槌,就長發一聲「嗨」集中助力。
飯糰越來越柔韌,需要雙手沾水在舉槌時抹濕槌頭及臼肚,否則就撥不起,也舂不動了。這時,腰酸背痛手發軟,最累人啦。直至小飯糰被舂成大飯糰,白嫩嫩且泛黏性時,阿公喊「好」一聲收槌,舂粿告成。
捧出粿團,放之盆里。換到阿婆、二嬸上場,手工將粿團掐成一個個如「包子」大小而橢扁的糯米糰,放進竹簸箕里,乘熱沾滿椰絲。扎堆的粿兒猶如一朵朵「銀裝素裹」的花卉,美得誘人。小孩子則在旁邊嚷鬧着,還沒等大人把粿全做好,就先抓一個嘗鮮去了。最後製做「成粿」環節是最輕鬆愉快的,大家圍坐在八仙桌旁,邊掐粿邊說笑,整個屋子瀰漫着無盡的粿香。
鄉村有着做粿的傳統習慣。粿是濃縮的鄉情,粿是上好的佳肴,粿更是厚待嘉賓的一種禮儀,鏈接着親情、友情與愛情……每逢男女結婚、兒女參軍、蓋房升梁等喜事,家裡都要做粿一筐筐一擔擔,請村人吃或送給親戚,以表心意,以示祝賀。尤其是逢年過節,家家戶戶都舂糯做粿,人氣最聚攏。可以說,椰子粿是大自然予鄉親們的最美饋贈,它易存放便攜帶,又耐肚子,鄉村人進山砍柴或外出遠門,都備些粿作為路途充飢之食,那才是人們對粿更鐘情的因緣所在。
我每次回鄉,都陪同阿公,徜徉于田間地頭。聽椰樹絮叨,仿八哥學舌,看稻花綻放,聆泉水叮咚。走累了,就摘椰子破口,美滋滋地嘬着天然甘泉,憶起鄉村歷史悠久的椰子粿,陶醉在這塊風光旖旎的故土上。
時代在變,農村做粿的習慣也在變。如今,村里、墟市都有專門的電磨坊,糯米磨成粉,以做「椰絲豬腸粿」及「紅糖年糕」等為主,既省事,又快捷,做雅味年禮,也挺體面,承載着吉祥,象徵着和諧。椰子粿因大夥嫌工序費神耗時而逐漸失寵,不禁使人感慨惜之。 過去那種熱鬧的做粿氛圍已淹沒在時空里,惟有古韻裊裊的舂粿聲永存記憶,迴蕩心靈深處……
我時常想着,在物質匱乏的年代,椰子粿慰藉着生生不息的勤耕莊稼人,蘊含着民間舌尖智慧,值得汲取和傳承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