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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世的恩情(楊秀廷)

曠世的恩情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曠世的恩情》中國當代作家楊秀廷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曠世的恩情

人依靠五穀而生,心靈有呵護而暖。在我的成長歲月里,母愛親情讓我得到了最豐沛的生命滋養。

四十年前那個酷暑之季,已經在時間的長河中漂遠,但是,我跟着母親抗旱保水稻的經歷,鄉村、土地和親人饋贈我的愛與哀愁,卻是刻骨銘心,因為,母親和水稻給予了我曠世的恩情。

已經連續二十多天沒下雨了,稻田裡的水一天一天地幹下去,越來越多的稻葉被陽光和空氣過度稀釋掉肌體裡的汁液,有的已經捲曲起來,耷拉着,頹然露出惶惑的色澤。

母親拄着鋤頭,失落地查看開始出現裂縫的稻田和無精打采的稻禾,深陷的眼睛裡溢出了淚水。我默默地望着辛勞而愁苦的母親,空落的心裡像被什麼擠壓着,沉甸甸的。

那天下午,我和母親把稻田裡僅剩的已經露出脊背的十幾尾鯉魚捉了。我們已經說好借家族裡一個嬸娘家在寨邊的那口小塘放養這些魚,等到過年時由兩家人平分。我提着小木桶去找來清水給盛在大木桶里的那些魚「換水」,回來時卻見母親坐在田埂上哭。母親的兩隻腳上還裹着厚厚的田泥。

我不知道怎樣安慰母親,其實在那樣的境地里,我的無助和茫然已經無處存放。

那是剛剛分了責任田的日子。我們家只有那兩畝多的農田,全家五口人的口糧就靠它,可是,正在拔節分櫱的水稻卻缺少水的滋潤,怎能不讓人心焦呢?

我的父親那時剛剛經受了一次大手術,還未從那場大病中緩過來,幫不上什麼,母親便整天蓬頭垢面、風風火火地奔忙在田間地頭。我已到三十多里外的鎮上讀初中,懂了些事,學校放農忙假,我回到家裡,每天除了打柴割草餵豬,就跟着母親去抗旱。

抗旱保苗的日子是很磨人的。我們的責任田離家有四五里路,母親常常天不亮就出門,很晚才回來。她整日守在溝渠邊,頂着毒日頭,佝僂着身子去疏理水溝里的泥渣和枯草落葉,以便把那點已經小得可憐的水引到田裡去。

中午,我割來了牛草,餵了豬,便給母親送飯。有時我也到溝渠邊接替母親,這樣母親才能騰出手來去忙其他農活。

我給母親送晚飯時,總要帶上幾把干葵杆,好在夜裡為母親照照亮。夜裡常常有人到引水溝里向自家的責任田放水,他們的稻田靠水源近些,有的也幹了。有的人,見我們母子倆還在那裡守着,不忍再去分那點水,便走了。

熬了幾天,我實在困得不行,常常在母親望着沉沉的夜空說着什麼的時候,我便坐着打起盹兒來。母親怕我受不了夜裡的寒氣,送我回家,然後,她又打着火把往田裡趕。

那些日子,旱魔無情地消耗着人們的耐心,但對我們來說,只要有水,就有希望,苦些累些都是值得的。然而,隨着旱情的加重,原來活潑歡快的那條小溪也瘦得不成樣子,引水溝也幹了,靠近水源的兩戶人家還為爭水而打了起來。

酷暑依舊,乾旱的陰影蠻霸地籠罩着那片焦渴的土地。母親的話也變得越來越少。

一天晚上,我半夜醒來,發現放在門邊的那兩把干葵杆沒有了。母親會不會又到田裡去了呢?父親知道了,也很是着急。我扶着父親,乘着月色,急匆匆地往田裡走去。

快到田邊的時候,我驚呆了,在迷朦的夜色里,母親正挑着兩桶水,桶里晃漾着淡淡的光正隨着腳步移動,一搖,一晃。母親低着頭,從溝底下的小水塘邊一步一步地走上一小段很陡的土坎,然後把水倒進稻田裡。

父親說:「二,那是你媽。」我回過神來,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

我流着淚奔到母親面前,母親只是笑笑,為我擦了臉上的淚水,就挑着水桶跟我們一起回家了。

月亮高掛天空,照着我那段辛酸的往事,我已記不清那個沉沉的夜晚是怎麼天亮的,但我在那時卻突然長大了許多。

第二天,我也挑着木桶跟母親去挑水保苗。水,一桶一桶地讓我從溝塘里挑到田裡。一個上午下來,我滿身滿臉都是汗,過路的人都用一種特別的眼光看着我們母子倆。我挺着胸,一趟接一趟地挑着,說不出那是一種自豪還是一種悲壯,只覺得那汗、那鹹鹹的感覺一直滲到心裡去,浸潤了生命里一段最難忘的日子。

當我第五十次走上土坎,把水倒進田裡後,我去看我插在田裡的草標,那順着田泥縫隙迅速隱去的水,還是沒有浸到草標的根部。我很是失望,母親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笑着說:「是禾苗喝了,它們渴呢。」

忙着忙着,眼看半個月的農忙假只剩幾天了。正是水稻抽穗揚花的時節,我和母親每天都去挑水保苗,月光好的夜晚,我們也去。星月爭輝的夏夜是迷人的,可是,為生活而奔命的人誰還會有閒情去恣肆地消受那些詩意呢?空曠的田野里只有我們母子倆在勞動,此起彼伏的蛙聲和蟲鳴,更使人感到睏乏。累了,我們母子倆就坐在田埂上歇一下,這時母親會唱起歌,那歌聲幽幽的、澀澀的,卻又暖暖的,在夜風中蕩漾開來:喝口涼水打濕喉,唱支山歌來解憂,涼水解得心頭火,歌聲解得憂愁人……

母親不識字。不識字的母親卻是山寨里的一名歌師,我上學後剛學寫字就經常為母親記錄鄉間的民歌歌詞,這讓我對母親的身世充滿了好奇。

慢慢長大,我也漸漸體悟到,母親的那一肚子歌都是日子裡的鹽咸醋酸醃製出來的。也許,在塵世深處和生活的低處,本來就需要這樣的歌唱來點綴和提神,這可能是山里人與命運和解的一種方式。我的家鄉一帶流傳着一句諺語——「唱歌是苦情的解藥」,人生一世,稻禾一季,生命的青蔥或枯黃,已經有太多的無解,歌聲里深藏着的沉鬱與頓挫,或許會把俗常日子裡的苦澀沖淡一些。

不僅僅是母親在唱歌。每到冬天,我家那個小火塘間,常常有本村和鄰寨一撥撥的姐姐們帶着手工針線或打草鞋的「貓凳」,圍着火塘坐着。大家一邊忙着手中的活計,一邊跟我母親學歌,火塘里歡躍的柴火映着一張張緋紅的臉龐。質樸而飽滿的歌聲,從木樓中飄出來,唱暖了一個個冬天的夜晚。生命的負重沒有壓垮母親,正是在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裡,母親教會了我們兄弟應該怎樣去面對現實人生,讓我們在黯淡的日子裡看到了新的希望。

有一次,在我們母子倆放下水桶歇氣時,我突然對母親說:「娘,打比我是這田頭的一根稻子,娘會把我拔走,放到水塘里讓我飽飽地喝水吧?」母親沉默了一會,才說:「不!娘就讓你長在田裡,娘擔水來養。」那一刻,燥熱的夜風和混雜的蟲鳴好像突然被一種神奇的力量吸走了,我的心不由得一陣緊縮,鼻子發酸。如果說生命里有一種幸福最濃烈,最持久的話,那肯定是比歲月還綿長的母愛情懷了,今生今世,因為有無邊的母愛滋潤着,我便是擁有這份幸福的一個人。

擔水保苗的日子裡,扁擔磨破了我肩膀上的皮肉,汗水浸濕了我青澀的記憶,生活的另一枚種子也播撒進我的心靈沃土中。兩年後,一個稻香飄滿山村的日子,母親挑着我的行李走了五十里山路,送我到縣城趕車去外縣的師範學校讀書,後來我成了家鄉的一名小學教師。十二年後的又一個秋日,我去省城上大學,母親送我登上了從家鄉山寨開往縣城的客車,我再次從故鄉出發,離開了大山深處那個古老的苗族村寨,離開了母親和那片土地上的農事。想家的意念里,便有了更深沉更悠遠的牽掛。

一年又一年,我一次次回到家鄉,在曾經灑過汗水的田疇中行走、緬想,在鄉野的星月下默默仰望。雖然我的父母已經作古,雖然兒時的夥伴有的也和我一樣遠在他鄉,難以相見,但我能在來去匆匆的日子裡,與老人們拉拉家常,和親友敘敘舊,心靈就得到了慰藉。

時光逝去,想念母親的日子裡,我漸漸明白,其實我就是一根稻子,生活早已把我栽植在母親的生命里,在我成長的歲月中,無論遭逢怎樣酷旱的日子,我都在母愛的清泉里青青綠綠地生長着。 [1]

作者簡介

楊秀廷,貴州省錦屏縣委政研室原主任,貴州省作協會員,202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第二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