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滴蠟淚(程灩)
作品欣賞
最後一滴蠟淚
仲夏，一個炎熱的日子。吳芸老師腋下夾着課本，吃力地穿過林蔭小徑，向高三二班的教室走去。
她才不過四十出頭，可長年的教書生涯，銷蝕了她的青春。眼看那如墨青絲，已漸漸滲入了縷縷白髮。美麗的大眼周圍，也刻上了歲月的年輪。
吳老師是高三二班的語文老師、班主任。
別看吳老師已過不惑之年，她可是學校有名的活潑份子；特喜歡跟學生一起跳，一起唱，一起說，一起笑。難怪學生們都說她是個知心姐姐，大兒童呢。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吳老師臉色越來越蒼白，還不時的咳嗽。三天前的一節語文課，竟出現了「險情」。
那天，吳老師正講到蘇聯作家高爾基，並激情朗誦《海燕》中的片段。她那悅耳的嗓音，流暢的普通話，在教室里迴蕩。一會兒高亢，一會兒低沉，一會兒激越，一會兒舒緩。學生們完全沉浸在這首如大海交響曲般深邃博大，雄渾奇偉的意境之中了——
倏地，「交響曲」戛然而止……
「怎麼啦？」同學們不由抬起頭來，驚詫的眼光齊刷刷投向講台。
只見吳老師兩手扶着講台，臉色煞白，嘴唇青紫，額上滲出了一層晶瑩細碎的汗珠。微張着口，喘息着，卻發不出聲音。剎那間，學生們的大眼裡，泛出了一層水波。教室里出奇的靜。班主席疾步走上講台，雙手扶着吳老師的手臂。
「吳老師，你病了，我們送你去醫院吧。」他顫聲說道。
吳老師抬起手臂，做了個制止的手勢。只見她緊閉雙唇，兩頰突起了牙關骨楞。閉上眼，過了好一會兒，緩過氣來。望着幾十雙清泉似的眼睛，忽然莞爾一笑：「好了，我沒事了……別擔心，繼續上課吧！」
三天後的一個凌晨，吳芸老師從夢魘中驚醒，更覺頭暈欲墜。剛從枕上硬撐起來，卻一頭栽倒在床沿邊。
「休息吧！」丈夫和女兒心疼的勸她。
「不行，我絕不能倒下。在這個關鍵時刻……再過十天就要高考了。我能撐下來的，我能，我一定能……」她一遍一遍地叨念着，是安慰丈夫，也是給自己鼓勁。上午八點，她一步步挪到教室。學生們都靜靜的望着門口，期待着。一見吳老師的身影，竟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歡呼聲。
她緩緩地走上講台，兩手撐着講桌，用深邃明亮的大眼，親切的掃視着她心愛的學生。一個甜美的微笑，像春風般灌進孩子們的心田。
「同學們，今天我們複習古文。」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清甜悅耳，但卻顯得細柔、綿軟；從詩經到楚辭，從漢賦到唐詩，從風雅頌到賦比興……娓娓道來。學子們靜靜地聽着，寫着……課，在一步步的進行，知識的甘霖在一點一滴的融進學子們的心靈。可不知為什麼，將近尾聲之時，吳老師突然頻繁引用諸葛亮《出師表》的精句來舉例剖析。最後，居然淚光盈盈如泣如訴地嘆道——
「唉，可惜呀，千古遺恨的諸葛孔明，『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長使英雄淚滿襟』啊……」
聽了吳老師如靈魂嘶鳴般的朗誦，學子們禁不住淚光盈盈。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淌着。終於，離下課還有十分鐘了。
「好了，同學們！通過今天的複習，大家不僅進一步鞏固了古文的基礎知識；同時，也更深切地感受到，傑出的政治家諸葛亮，為國家社稷，殫精竭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赤膽忠心！」
學生們靜靜的聆聽着，冥冥中，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壯。
「……古人遺訓，是我們華夏子孫永遠的、崇高而珍貴的精神財富。我可愛的學子們，不管高考成敗如何；老師我只巴望你們，永不氣餒，發奮向上；為這片古老而神聖的土地，我們偉大祖國的繁榮昌盛，奉獻出一顆滾燙的赤子之心！」
老師的教學語言，總是那麼豪邁奔放，那麼富有激情與文采。說到這裡，她頓住了。那隻捏住粉筆的手，在微微顫抖；玉石般的前額，晶瑩潤澤。深情的目光，帶着無聲的探詢，一直投射到孩子們的心底。接下來，她轉過身去，舉起粉筆，在黑板上使勁寫下四個大字——「赤子之心！」
學生們深深地注視着，一股莊嚴神聖的崇高感升騰起來，仿佛瀰漫在整個教室的上空……突然，吳老師那隻板書的手，竟凝在那個嘆號上，不動了……瞬間，那手又順着最後一個「點」，緩緩地——緩緩地——滑落下去。粉筆的軌跡，在黑板上連綴成一條銀光閃閃的弧，猶如一抹劃破夜空的閃電。
「吳老師！吳老師！」 學生們一陣驚呼——頃刻，同學們湧上講台，扶起吳老師。「快，快去叫校長！」班長急喊。
不一會兒，校長主任匆匆來到教室。
「叫救護車！」校長一邊扶住吳芸老師，一邊急急的吩咐道。
救護車風馳電掣般朝醫院駛去……
市人民醫院走道里，幾十顆心緊繃着、等待着。
急救室里走出一個戴眼鏡的大夫。師生們急切的圍了上去。「看吧，一星期前，她的報告就出來了，肺，晚期……」大夫把一張病撿報告遞給校長。
「啊——什麼？剛才她還在上課呀！」校長盯着那張小小的白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她已經知道，自己即將燃盡生命之燭。可她倔強地要把最後一滴蠟淚燒紅，去點亮顆顆年輕的心。
呵，這最後一滴蠟淚呵，你竟是那樣的灼熱，那樣的雋永！
2017年8月30日脫稿於香山苑[1]
作者簡介
程灩，重慶市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