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放不下(張政軍)
作品欣賞
有什麼放不下
那一年，李娜的觀眾放不下《青藏高原》，放不下《好人一生平安》。李娜放下了縷縷柔順的青絲，放下了雍容華貴的衣裳，放下了流金溢彩的夢想，走向了幽靜空寂的禪門淨地。李娜那一年沒有愛情，但有親情，不知道她是如何放下的。
今天，看到耀一法師南嶽衡山的一場演出，聆聽梵聲妙音《是心做佛祖》，知道耀一法師就是曾經的李娜。年過半百，臉色雪潤，右手拿話筒，左手持念珠，左肩披着咖啡色袈裟，右肩露黃色禪服。圓首泛青，福面溫潤，步履端莊，神態空靈，釋然天地一自然生命。不知道台下有沒有李娜的父母，有，臉上是不是濕潤？
我是禁不住「江州司馬青衫濕」了。鄙人理性的堤壩不是輕易輸給感性的江河湖波的。之於眼前看得見的耀一法師，那一年決絕歌手李娜，當是深思熟慮的。我亦曾經放不下李娜的天籟之音《青藏高原》，但我尊重一個美麗姑娘的憧憬選擇，為了靈魂的棲息，放下的就放下了，有什麼放不下？
我驀地雙眼模糊，是緣於人類奇妙的聯想能力，從眼前的耀一法師突然想到了中華民國的弘一法師。那一年那一天，弘一法師妻子找到了弘一法師，兒女也來了，站立在父親面前。弘一法師面無表情，看着妻兒，形同陌生的路人。聯想此景，我不由自主……李叔同先生，音樂能放下繪畫能放下書法能放下話劇能放下，朋友能放下兄妹能放下愛情能放下父母能放下，「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能放下，豪門公子能放下，榮華富貴能放下，但是，兒女能放下？一聲「阿彌陀佛」，轉身就走？李叔同就是李叔同，什麼都放下了，只有「弘一法師」放不下，悲天憫人放不下。也許，局外的人，夜晚不懂白天的黑，弘一法師一生「悲欣交集」。
《紅樓夢》里有一景，賈政立船上，見岸上白雪皚皚，茫無邊際。忽一男子雪地徐徐走來，身披紅斗篷，剃光頭，跪地，磕頭，起立，作揖，轉身，離去……分明是寶玉！賈政追，哪裡追得上。白雪皚皚，無邊無際，斗篷慢慢變成紅色一點，搖曳於冰天雪地……悽美是悽美，但失了常人思維。我常想，賈二公子，金榜題名了，寶釵懷孕了，全家人都開心了，為什麼都放下不要了？後來便釋然，是曹雪芹無意於儒家，無緣於道家，有心於佛門，放不下的全放下了。留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華夏文明史這麼漫長，解其味者多矣！只是雪芹不遇罷了。比如老聃，有什麼放不下？坐騎一頭青牛，慢悠悠行至關口，放不下的人要搜他的身，他放下了他放不下的《道德經》，帶走了他高貴的靈魂。5000多個神秘兮兮的漢字，每一個都熠熠生輝。費爾巴哈說:「人是人的上帝！」什麼都可以放下，只有靈魂放不下。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這些魚中鯤鳥中鵬人中的精魂，當現實的藍天容不下理想的翱翔，當熱心的抗爭撼不動鐵血的自大，當先覺的清醒叫不起狡黠的裝醉，他們孤傲高貴的靈魂有什麼放不下？莊周不屑於廟堂，逍遙於天地，「摶扶搖直上九萬里」。屈原九歌天問，拋棄濁庸，倔強的心靈安放到汨羅江里。陶淵明棄了陶澤令，躬身桃花林。「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和花草樹木同呼吸。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誰可爭鋒？蘇東坡「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千古風流東逝去，清風明月酒杯里，誰能匹敵？
作者簡介
張政軍，字天潤。教師，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