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的滋味(张季平)
作品欣赏
李子的滋味
李子快下市了，今年却才吃几次。没吃到爽口的李子，整个夏天都好像不舒服。莫奈何，只好想想过去吃过的李子的味道了。 年年喜欢吃李子，市面上却难得买到好吃的；在网上买过几次，又每次都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宣传的图片、文字，和到口的李子完全是两回事。只有不买，才不怄气。 我喜欢家乡资中那种个头不大的李子，颜色吗，黄中含绿，绿中透黄，手指一使劲，一分两半，骨骨（核）和瓤肉分离，这叫脱骨李。又脆又爽口， 酸中带甜，甜里有酸，一个吃两口，味道好哟！
这是以前在家常吃的李子。也有例外。
在米易工作八年。米易的李子没给我留下多少印象，但对那些年米易的金花梨、火把梨、白花桃、甘蔗、蔬菜甘……对我的印象很深刻。一九七几年记不准了，米易文工团在成都演出后，大家去青城山游览 ，时正盛夏， 哎呀！青城山的李子才好吃哟。你看着是小个小颗的，外表不夺眼，青格格的，好似没长醒（熟），全是深深的青色，你却料不到，丢进嘴里，那味道才真是“别有洞天”，给你只有青城山果木才会有的幽深苍翠的感觉。这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李子的滋味，很是惊异。是先甜后涩或是先涩后甜或是甜涩酸多多几种味儿和谐糅合在一起进口入喉，分辨不清，总之：青城山的李子太好吃啦。
六、七年前吧，侄子一果，休假一天，全程伺候，陪我在青城山游逛。从青城山大门进去，走一段路，专门为了买李子——上次就是在这里买的李子——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青城山李子那个头，色泽，口味完全同二十多年前的一模一样，特别对口味；仍然有上次一进口就感觉到的青城山幽静秀丽的林木气息，和1800多年来道观烟火延绵的袅袅悠长来……。一果吃的时候，我从他嚼李子的嘴形，咽李子的喉头肌肉传递给我的信息觉察到他吃到了好吃的李子的滋味。 前不久，在市里过斑马线，路口边有个女人喊：买李子，甜得很。我一看，那李子同工艺品没有两样，不知是植物培育的还是人工制作的；装在纸盒盒里，柿子般大，透红，嫩得像布娃娃的脸蛋；六元一个。她直是宣传她的李子“甜得很”，要我买。我实打实地告诉她：我要吃颜色青口感脆味道酸的李子！ 我从小就爱吃酸酸的水果——
想我佩戴红领巾的一个夏日里，天正午，几个同学约好去爬二龙山碉堡，我从家里“吱——呀”一声出了门，朝东走，再朝南转弯上坡坡走小路，经崖洞，到了二龙山山顶；坚固牢实的碉堡，就坐落在东南方向，清楚可见；回头，在平坦的坝坝上，一片绿色浓重的柠檬树下，许多人在下（摘）柠檬。我好奇心重，走进林子，想看得清楚了然；只见下（摘）下来的柠檬装在竹筐筐里，一个一个像鹅蛋那样大，椭圆形；颜色像开盛的油菜花；香味似冬天的红橘，但更浓郁芬芳黏鼻孔。我看见树窝窝边、地上，掉得有柠檬，便弯腰一个一个地拾起来，然后放在竹筐里……被一个人看见了。这个人头戴干部帽，一笑就露出一排闪亮的牙齿。他摸着我胸前的红领巾，笑着说：谢谢你，小朋友！然后对我竖起大拇指。他爱笑，手里拿起两个柠檬，白色的牙齿在唇边闪亮，问：小朋友，你敢吃吗？我愣着眼睛不开腔；他把两个柠檬给我，笑着说：你能吃，我就奖励你！阳光从绿叶满株的枝叶间透射下来，落在几个下（摘）柠檬的背身上，一个个像披上了闪光的渔网；阳光洒在他身上，一闪一闪亮晃晃的是他的牙齿。他见我在剥柠檬皮，忙说：酸得很哟！真敢吃呀？我剥了柠檬皮，把一个柠檬分成四瓣，一瓣接一瓣丢进口，“叭哒叭哒”大口地嚼，两个柠檬吃完了，眼不眯缝嘴不嘶嘶地喊酸，他高兴惨了， 给了我很多柠檬，我用衣服篼着，像捧着会打烂的鸡蛋一样，抱到碉堡，分给同学吃。
这是我二十年前结识的彝族朋友。他一看见我，就说好久好久没看见我了，又高兴又惊讶；他拿个李子递到我手上。那李子个头有些大，但嫩色新鲜，浑身都裹着白色的灰。一看便知是刚从树上下来，还没有碰撞过的。我不客气，随口一咬，味道有些涩，比前几次吃过的味道好多了，且全是新新鲜鲜的李子味……
他的生意很好。买他李子的人，有人根本不问价，由他捧，直接秤。他捧李子的时候，总是送一个，要顾客尝尝口味，还说：李子就是要有这层白灰才新鲜、好吃。有的人，问了价格，也不嫌贵，他捧多少在袋子里，就买多少付多少钱。看来，他在这周围声誉好，知名度颇高……
算起来，我同他认识二十多年啦！如今，我头发白了，他也由小青年步入中年的历程了。那时候，我上班，每天上午下午都要在立交桥下面经过几趟，而他那时候是愣头青伙子，每天上午背着一大背篼桃子或李子或梨子，总之是刚从西昌乡村的树上摘下的水果，他背在背上，爬汽车，钻火车，转汽车，背到攀枝花市中心来卖。
他那个背篼是竹子编的，进口深，盘口像花篮向外翻，锁边用几种彩色篾丝编成，像阿咪子（彝族姑娘）跳锅庄舞裙子的花边，富有少数民族的风情。他的背篼能装两百多斤水果；他背在背上，弓着腰，低着头，水果冒过他的脑袋，让人看见了大山里的炊烟，山坡上的苞谷……他背上的水果新新鲜鲜，阳光下，那果汁就要喷出来一般；水果在他背篼里散发出一串一串又一串串含着绿色清爽并甜蜜着的香味来；还有民族乡村的气息。他的脚步，印在他走过的地方……
我想象着他背着这样一背篼水果爬上汽车、钻进火车的情景；想象着他上了火车，不在座位上坐，背篼放在两个车厢的连接处；他蹲在车门边，依恋地靠在水果满满的背篼边低垂着头疲惫的样子……他每天上午来，傍晚还得坐火车赶回去下（摘）果子，第二天，再赶来！他就是这样，每天追赶着星星月亮，碰破露珠迎接朝霞，经营着日子，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那几年，我隔三差五买他的水果。好像别的地方没有水果卖，好像只有他的水果才好吃。他水果惹人爱呀：那桃子，歪着红红的嘴朝你笑，你难道不喜欢？那火把梨，一半边红一半边绿，像动了春心的少女猛然见到了梦中情人那样喜喜的羞涩，你会不动心摸出钱来买吗？
以后，我看到他离开天桥下面，转移到人多的大商场街边卖水果了，每次，我总是看见他手上握着啤酒瓶，时不时地喝一口，或者，用手捏碎个核桃陪酒。这恐怕就是他的饭食了。我几乎每次见到他都是这样。在天桥底下卖水果那几年，他也喝啤酒，但没总是把酒瓶瓶握在手上不分时候地喝。还好，我没见他醉过。他可能很会把握自己的酒精度。但每次见到他，都感觉得到他喝了酒，而且临近喝醉的刻度了。他或许是因为劳累，或许是挣到了钱，酒精就来侵袭，上当上瘾了。这么多年，只有一次，我见他手上拿了个大馒头，但却是一丝一丝地慢条斯理地扯着吃，很不经意。我真想上前去告诉他，出门在外，身体为重，好好吃馒头，少喝酒。
今天见到他，不是愣头青伙子了。岁月的劳累把他的脸和皮肤淬炼成古铜色了，只有头发还是以前那么黑黑的亮，身子也精干了许多。但不能再瘦了，再瘦，身子或许就垮塌下去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或许在周围租了房子，有家庭劳累了；也许是身边没人管束，自己任由着自己了……
我呢，这么些年少有买他的水果。但每次看见他忙着应酬顾客，我心里就高兴。希望他大财没有勤奋劳动着多挣些小钱吧。每次经过他卖水果的摊位，我尽量避开他明亮的眼睛，怕他伸手又给我水果；没有事，总是绕道而行……
今天见到他，我们两个都很高兴。我问他还天天喝酒没有，他自是爽快地回答：喝！说着，拿出一个矿泉水瓶瓶。我说：嗬嗬！不喝啤酒喝白酒啦？他肯定地说：嗯！待顾客走了，空隙下来，我问：喝啥子白酒，他说：我们那边自己的！语气中自是看到了家乡的酒窖，有一股神圣、向往、和豪迈；还不够，又补上一句：要喝就喝好的！他这样说，我来了劲……他即刻拿起瓶子，旋开盖子，倒满一瓶盖给我，我闻了闻，有粮食的味道，喝了。接着又给我一盖子，我接过手，他拿起瓶子，朝我拿盖子的手碰了碰，哈哈一笑，头一仰，都喝了。 哈哈！李子的滋味……
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喝酒，我还是首次。事后想：要是有人拍张照，那就安逸了！
路归路，桥归桥，我扫码给他付李子钱的时候，显示收款商家是：小酒鬼背篼水果。
嘿嘿，李子的滋味！ [1]
作者简介
张季平，原攀枝花人民广播电台文艺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