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根探親(馬進思)
作品欣賞
樹根探親
中午這頓飯，說白了，是蓮大媽是給兒子樹根和兒媳婦燕子的送行飯。吃完飯，樹根一家三口就搭車去市里，然後再坐火車就回去了。再見他們，恐怕只能是明年了。畢竟身處黃土窪的小村子跟省城，有着上千公里的距離。這對不愛出門的蓮大媽來說，是個不可逾越的障礙。
這頓飯，蓮大媽張羅的極其豐盛。在大兒媳婦的幫助下，不僅煮了一盆自己最拿手的羊蠍子，還用大鐵鍋燉了燕子最愛吃的柴雞。為了讓調料更入味，讓肉更爛烀點兒，她用柴火燉了足有兩個多小時。再加上油炸的一些面點和幾個涼拌菜。一張大圓桌上，讓大大小小的盤子擺的滿滿的。可以說這些菜，無論是葷素搭配，還是色澤味道，每一樣都做的精緻地道。蓮大媽這麼做也是惟恐慢待了自小生活在城裡的兒媳婦，怕她回去了給樹根臉色看。
可是這一大桌飯，吃的不多，剩的不少。就這剩飯，也夠一家人吃兩天的了。現在的這些孩子，說是想吃這個想吃那個，可真正做上了，卻吃不了幾口。燕子說是雞肉好吃，但卻只啃了沒有多少肉的雞爪子。孫女更是，不管什麼菜，吃上幾口就說飽了。看來現在生活都好了，人的飯量也小了。可如果不做出來，不擺桌上，又會讓人覺得沒有誠意。老禮說，吃不吃是人家的事，端不端出來是你的事。這話蓮大媽一直記着的。
每次兒子一家快走時，蓮大媽對樹根總是千叮嚀萬囑咐。「在家裡，無論什麼事，都要讓着媳婦。要知道，媳婦是疼的，不是打的罵的。你能娶到這樣好的媳婦，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你看她每次回來，都給我買衣服，還給我錢。要知道村裡有的人家的媳婦，就因自己男人給了公公婆婆幾十塊錢，還都鬧仗。」
蓮大媽心裡知道，樹根在城裡沒有一點兒根基，全靠燕子父母的幫助。樹根自小倔強、認真、熱心也不服輸。從上學到最後成家，一點兒也沒讓自己操心。燕子是城裡的姑娘，聰明漂亮，家裡條件也好，可從小就嬌生慣養，有些任性。有時動不動就耍小性子。前年的初夕，樹根和燕子兩人鬥嘴斗急了，燕子竟拿起包要走，弄的一家人都很尷尬。幸虧有機靈嘴甜的孫女一個勁兒的哄着她媽媽，才勉強留了下來。蓮大媽那次把樹根狠狠數落了一頓。自從那次後，蓮大媽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把兒媳婦給得罪了。就連一家人幾十年吃麵條和喝湯吧唧嘴的習慣，也不知不覺的改了過來。她也不再用自己的筷子隨意給燕子夾菜，唯恐說自己用過的筷子不乾淨。
其實稍早幾年，蓮大媽看上的是鄰家倔老頭兒的閨女英子。那閨女不僅人長的好看，而且善良嘴甜，人勤快，對樹根也好，嘴上時常哥長哥短的叫着，來家裡玩時常幫自己幹活。誰知樹根上大學後，倔老頭兒得了一場大病，急需要錢。可樹根每年的學費還得四處湊，哪有多餘的錢。鄰村有一包工頭托人捎話說，如果倔老頭兒的英子嫁給他，這筆錢就自己出。看着躺在床上呻吟的父親，英子一橫心就嫁給了包工頭。
在出嫁的頭一天，英子偷偷跑到家裡給蓮大媽硬塞了一沓子錢，讓她給樹根哥，並一再叮囑給誰也不要說，然後就哭着跑了。以後蓮大媽再也沒有見着英子。據說那包工頭也隱隱聽人說英子喜歡樹根，讓英子留在家裡不放心。等倔老頭兒病剛一好，包工頭就帶着英子到了城裡，並很快在那裡買了房，安了家，並有了孩子。但蓮大媽也聽別人也說，倔老頭時常哀聲嘆氣，說自己害了閨女。後來有在包工頭手下幹活的村里人回來說，包工頭又跟城裡的一女人好了，英子帶着幾個月大的兒子單過，也很辛苦。蓮大媽聽了很是同情。但那以後，不要說英子，就連倔老頭兒，也離開了村里，聽說是幫着英子看孩子去了。
樹根在大學裡一直也沒有回來，知道家裡困難，就每年利用寒暑假打工掙錢。等畢業了才第一次回家，那個叫燕子的女孩兒也跟着來了，看到樹根家的窮困，竟哭的很傷心。走時，偷偷給蓮大媽的枕頭下塞了一千元錢。可那錢，蓮大媽始終沒花。直到樹根結婚時，她加起來湊了一萬塊錢，讓樹根給媳婦買衣服或買件首飾，才算是把那一千元花出去了。
蓮大媽第一次看見燕子跟樹根站在一起，覺得很是般配。有天，趁着燕子找樹根叔家的閨女玩，蓮大媽就偷偷的把英子給的錢從箱子的一個匣子裡拿出來給樹根，並說了緣由。樹根沒有拿錢，也沒說話，只是怔怔的站着，眼裡隱含着淚花。蓮大媽叫了好幾聲，樹根才應了聲，然後讓母親把錢收好了，等以後倔老頭兒或英子回來了再還給他們，還有自己這回給倔老頭買的茶葉和給英子買的，燕子也沒有發現的一面精緻的小銅鏡。蓮大媽接過兒子手裡的東西，長長的嘆了口氣。至於嘆什麼，也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
燕子雖然嬌氣，但她很喜歡樹根，包括她的家人。燕子父母都是教授，是有一天在學校門口讓接人的小車撞了，正好被路過的樹根看見了，又是報警，又是送醫院，還常去陪護。正是因樹根送的及時，才保住了燕子父母的腿和胳膊。也正是報警及時，才很快的找到了肇事車輛。事情處理的也很圓滿。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中，兩位教授漸漸喜歡上了出身貧寒，但聰明、熱心而富有正義感的樹根。當他們知道樹根學業優秀，學院準備讓他留校時，就積極撮合與自己的女兒燕子相處。因為在這之前，燕子跟一個留學生談戀愛，可在無意中發現，那個留學生還跟外校的另一個女孩子也在談戀愛，就絕然的分手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有些很消沉，人也變得憔悴。這讓教授兩口子很擔心。想借樹根，讓女兒換換心情。可能是樹根英俊的外表，再加上他的憨厚，細心和聰慧吧，老兩口發現女兒很快就喜歡上了樹根，這讓教授老兩口喜出望外。見兩人談了不到一年，就催促着，並殷勤地掏錢給燕子和樹根安了家。
好在燕子還有一哥哥。這樣，每隔一年，樹根就會帶着燕子和女兒來同母親和哥嫂一家過年。燕子從最初對農村生活的不習慣到現在的應對自如並參與其中，樹根也很是滿意。唯一不滿意的一是母親始終不肯進城跟自己住，二是到現在了燕子還對他說，你媽，你哥，你嫂，始終把自己當成家裡的旁觀者。而自己無論啥時，都對燕子說，咱爸，咱媽。一句爸媽，叫的教授兩口子，啥好吃的都惦記着自己，這讓燕子有時都嫉妒。
吃完飯，一家人提着樹根和燕子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箱，前呼後擁的向村口路邊說說笑笑的走去。這個過程中，蓮大媽不時的拉住孫女的手親親，一再囑咐着放假了來玩。
隨着鳴響的喇叭聲，急駛而來公共汽車停下了，樹根強忍着眼淚和家人道別，平時老愛笑話樹根每年和家人道別時哭的一塌糊塗的燕子，竟不知怎的，也抱着樹根的嫂子哭的梨花帶雨。
在上車時模糊的淚眼中，樹根看見從車後門下去一穿紅衣服的年輕女人，小心的攙扶着一位老人，他覺得特別像倔老頭兒和英子。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車動了。蓮大媽轉身偷偷抹着眼淚。樹根愣愣的坐在那裡，燕子捅了他一下，都沒有感覺。他的眼前卻不斷浮現出倔老頭和英子的身影，心裡酸酸的難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