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郑学章)
作品欣赏
残缺
王二贵出生于农村,高中毕业两年后赶上本市招聘国家干部,凭着他较好的语文、数学和政治成绩,他转眼成为一名国家干部。本来是分到郊区一个小乡任秘书的,又赶上了县改市和撤区建乡,郊区幸运地划进了城区,王二贵当了城区办事处统计干事,几年后当上了行政办公室主任。这期间,王二贵娶了妻子,有了女儿,有了单位分的房子,可谓仕途和家庭一路顺风。
可是,王二贵突然出了意外。受落后观念的影响,王二贵想要儿子,要和妻子文艳离婚,文艳自然不肯,于是,王二贵天天和文艳吵架,砸东西,家暴这个词那时还没有,但王二贵不知不觉地已经实践了。一天,因为王二贵在管理公章上出了问题,领导把公章收了回去,王二贵觉得领导不信任自己了,背了很重的思想包袱。渐渐地,同事们发现王二贵有时表现怪异,多次见王二贵两手带劲,脚步慌乱地在办公楼下院子里来回圆圈走动着,表情愤怒。
文艳的娘家是一个镇上的平民之家,她经人介绍认识了王二贵,为了有分房子的资格,王二贵和文艳很快就结婚了,文艳是一个老实内向也很秀气温柔的女人,她舍不得离婚,舍不得离开女儿,但为了不刺激王二贵,她终于同意离婚了,没有要王二贵一分钱。文艳临走的时候,拜托左邻右舍,要大家对王二贵好点,要王二贵好好上班,别把一份好工作给搞丢了。因为很长时间王二贵基本上在单位没事可做了,有编制有工资但没分配工作给他做。
王二贵常常高卷着两只裤脚,其上下不齐,穿着两只脏皮鞋,留着不雅观的胡须,在大街上转悠着,他走着走着又突然回转,有时会把身旁的人吓一跳。有时熟人和他边走边聊,一不留神发现他已不在身边。
王二贵差一点丢了工作,那是第一次全国机关事业单位人员分流,王二贵单位先由每个公务员作述职报告,然后按照大家投票淘汰四名公务员。王二贵上台述职时,声音特别洪亮,他述职中所做的工作都是子虚乌有的,但获得了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难怪有人打赌说王二贵不会被淘汰,因为人们对弱者和没有竞争力的人都有着三分的同情与七分的无所谓,最后,王二贵竟战胜了几位工作能力强的公务员,保住了他的饭碗。以后每年年终考核,从不上班的王二贵总是称职,工资照拿照加,福利补助照发。王二贵也的确想上班,他说上班还可以什么什么的,是些思想意识很差的话,这样的人,上班只会添乱和有损机关形象,所以单位领导只让他挂一个名,绝对不能给工作他做。王二贵有时去单位,像个农民去了一趟机关。
王二贵有着很强烈的恢复家庭的欲望,对许多人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大家给他介绍了许多次,凭他有单位有房子这些优越的条件,肯定吸引一些单身女人,但如今女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观察力是极强,她们不看王二贵临时穿得还算可以,专看王二贵的一双皮鞋脏兮兮的,没戏了。忍着性子的,听了王二贵的谈吐,还是没戏。后来,大家都不理给王二贵介绍对象的事了。
王二贵需要女人,想起了前妻,有时跑到文艳上班的超市去看她,但两人都不提复婚,原因不好说。本来,文艳不离婚是一个很尊贵的女人,很多女人都是这样,一旦尊严被毁,就很难回到原来的轨道。离婚后文艳被一个中学教师连哄带骗,为其生了一个儿子,之后被抛弃,连结婚证都没有办过。王二贵也许知道这回头草不好,离婚这么多年,自己没找到女人,实际上是白白让老婆跟了别的男人,还生了私生子,亏不亏啊?再后来,王二贵有时偷偷去找小姐,很便宜的那种,有时半夜在住宅院内溜达到天亮,天亮后有人问他怎么半夜没睡?王二贵说不知道自己在外边。
这天黄昏时,王二贵站在他的三楼阳台上,过几分钟就高声骂一通,有人问过他为什么发火,他回答的意思大概是单位给他一千元春节困难慰问金,但扣掉了他去年的什么缴费,他觉得有问题,是有人拿他的名贪污1000元,他骂某某领导一肚子坏水,说一个党委过年要报销一万多元的假条子,无的都被他说出有的来,明明没上班,却说自己天天去上班,单位连电脑都没给他配(其实他也不会电脑),有人告诉他中层干部都是两个人一台电脑,你和某某合用一台,王二贵说:“那是别人的老婆,我能用吗?”
天已经全黑了,王二贵还在阳台上骂,对象主要是某某领导,该领导是好心不得好报,五年前王二贵的女儿考上了重点高中,按分数类别王二贵到学校交了一万元钱,他拿了收据就回家了,后来开学了,王二贵的女儿分班榜上无名,王二贵觉得被人骗了一万元,在宿舍院子里破口大骂,骂社会,骂学校,骂单位不管,有位领导在询问事情缘由时,在王二贵家发现了那张收据,方知是王二贵当时报名手续没完,于是帮他将票据单交到另一个窗口备案。两年前,王二贵的女儿高考后填写志愿十分被动,仅剩下补救时间,这位领导帮他女儿又是查分又是参考志愿,直到录取,由于王二贵对女儿的影响,他女儿一个好端端的二本成绩才考了个三本,上了个高职高专学校。领导没让他下岗,不让他上班,工资福利一切待遇照发,年终奖金也和上班人员一样发给了王二贵,王二贵比上班的人经济还划算。
王二贵的精神生活质量差,他缺乏家的温暖和人与人的关爱,意识和境界不如一般人,但物质生活差不到哪里去,日子倒还过得挺悠哉,不会打牌,不会上网,也不配不玩手机,除了自己的衣食住行,日常生活是三部曲,一是偶尔在院子里的休闲处和老干部下下象棋,他的象棋下得不错,只是缺乏棋外交流的水准,二是有时候在院内和一名老干部打打乒乓球,三是到附近转转,每次进出院门时都发现门卫室外躺在地铺上的白洛普,王二贵觉得自己比白洛普生活强多了,不像他没房住、没饭吃、没工资拿。白洛普原来也是某局的一名干部,退伍军人,还是一名党员,那年心血来潮下海辞掉了工作,做生意亏了本,身无分文,沾亲带故的人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他一生,后来再也没有人帮他了,连他的亲姐姐也不管他了,原是局长千金的老婆早和他离了婚带上女儿回到了娘家,孤立无援的白洛普无力进取,没有了尊严,更加一蹶不振。民政部门给生活无着的白洛普办了个低保,给过他几次路费让他出去打工,能说会道的白洛普几次拿着民政的钱去找工作,说是到大城市做保安,可是几天后就又回来了,原因是没钱交押金,这样次数多了,民政部门的人也不怎么管他了,白洛普也不干扰政府和民政部门,带着棉被一直躺在院子门外,下雪天照样不走。
王二贵想劝一劝白洛普别这么一直躺着,至少要起来活动活动,白洛普只要一开口就和一个正常人没有两样,很有气质的那种,不知道他怎么能够忍受如此没有尊严的处境,他大概和王二贵一样是属于这类人: 一半正常的大脑,自卑的心理,残缺的思维,凋谢的意志,猥琐的行为。白洛普看不起王二贵,但虎落平原,摆不起架子,他通过乒乓球外交和王二贵成了朋友。
这天,王二贵吃过晚饭照常去外边转悠,见白洛普靠墙背朝外蒙着头死人一样地睡着,本来王二贵也因此看不起白洛普,但王二贵懂得有一个陪衬人自己会有三分自信,他把白洛普叫了起来,白洛普一人去面摊吃了一碗面,回来在彩票销售点去会王二贵,二人合计了一会,各自拿出两块钱买了一注相同号码的彩票。两人不在一起走,一前一后各自回到了院子。
第二天早上,彩票销售点挂出了报喜的横幅,摆放了彩门,一看就知道有人中大奖了,喜庆的氛围吸引了很多羡慕的人。不一会,王二贵也来了,他发现中大奖的居然是他和白洛普两人各中500万,差点上演了一场范进中举的好戏,王二贵在当场核对号码时就让人们知道他和白洛普中了大奖,这钱意味着他又可以结婚生子完成最大的梦想,他挣脱了向他问这问那的人群,一溜烟跑回告诉了白洛普。
几天后,人们再次见到王二贵,只见他换了个人似的,既精神又打扮时尚,穿着一套崭新的西服,笔挺笔挺的,一双新皮鞋乌黑发亮,发型与剃掉胡须也让他显得年轻了不少,身边带着一个微笑着的美女。王二贵在宾馆包席请了院子里和单位许多人庆贺了一天,他对所有来的人说:“各位领导、同事、老邻居,感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和关心帮助,我欠你们的,我母亲去世那一阵子,你们专程跑到乡下我的老家去吊唁,帮我料理丧事,还送了情随了礼,我本打算回城请你们一顿酒席,可是,我这多年在大家的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没有请大伙的客,今天我给大家赔不是了,从此后我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一月后,经党委研究,在肯定王二贵一切正常之后,通知王二贵重新上岗,担任工会副主席。王二贵从此和同事们一样按时上下班。
王二贵自知最要感谢的一个人就是白洛普,那天要不是买白洛普说做梦梦到的那个号码,自己将永远游走在精神病的边缘。据说白洛普领奖后大哭了一场,给前妻和女儿留下200万,之后消失了,有人说他去了温州,当了个体面的保安负责人。[1]
作者简介
郑学章,湖北省荆州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