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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泪水是条河(李东辉)

​​母亲的泪水是条河
图片来自免费素材网

《母亲的泪水是条河》中国当代作家李东辉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母亲的泪水是条河

母亲哭了,摇曳的光影里,是她泪花闪烁的笑脸。啊,六十年了,多少苦涩的泪水,伴着逝去的岁月,在母亲的脸上流呀流,流走了母亲满头的青丝,流成了道道细密的小河。今天,在她六十岁的生日里,母亲流出的泪终于不再苦涩。然而,我却羞惭于自己手中的笔,无力为你找回那没有为自己活过的青春岁月,只能在今夜从你那生日的泪河里掬一捧泪水,以一个儿子的名誉,为你酿一杯醇绵的酒。

母亲命苦,十三岁那年夏天,我外婆突发中风去世了,我的两个舅舅一个在塞外古城宣化,一个在冀东军垦农场,年仅十三岁的母亲在外婆的坟前哭干了最后一滴眼泪后,就担起了操持家务照料妹妹的担子。母亲只知默默劳做,不善言谈的性格便是从那时候养成的。日子的艰难心中的愁苦,无人倾诉,只有在夜里默默流泪,外公只知道母亲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他哪曾注意过,女儿那夜夜泪湿的枕巾。

二十岁那年冬天,母亲嫁到了我们李家,她和父亲的婚事虽是经人介绍,但也是很遂母亲心愿的,我的父亲小母亲一岁,家境虽很贫寒,可在十里八村,父亲称得上是一个出色的小伙子,母亲想要的就是父亲这样一个有男儿血性的人,贫家女是不怕过穷日子的,只要她的心能有个依靠就够了。哪成想,婚后不久,父亲就因劳累过度患了肺病,时常大口大口地吐血,母亲流着泪,求父亲去治疗,执拗刚烈的父亲却咬牙发誓不把日子过好,他死也不去治病。

母亲知道父亲的心思,他是怕花钱,才故意装憨卖傻的。看着四壁如洗的两间土坯西厢房,家里也真拿不出钱来给父亲治病。母亲除了拼死干活来减轻父亲的劳累,再有就是终日含泪祈求老天保佑让父亲的病早点康复,说不清是父亲的意志吓跑了病魔,还是母亲虔诚的祷告感动了上苍,半年后,父亲的病竟然不治自愈了,与此同时,凝聚着他们血泪的三间新房也盖了起来。母亲说,这三间土坯墙体外包一层红砖的房子是当时全村最好的房子了。

我曾在一篇题为《父亲的老屋》的散文里提到了这三间房子,只是忘了写上一笔,当这三间房子盖好的那天,母亲抱着父亲大哭了一场。

就在日子稍稍好过一点的时候,我便不怀好意地来到了世上。说我不怀好意,并不是我要与这个世界为仇做对,而是做为母亲的儿子,从出生那一天起,我就把无尽的牵挂与愁苦带给了她,母亲的生命从此成为一支被我点燃的蜡烛,再没有停止过燃烧和流泪。

在我不满一岁的时候,我得了急性肠炎,这病在三十多年前的农村,是可以致人于死命的。当时,已经担任村支部书记的父亲还在几百里外的地委党校学习。母亲抱着我,找了几个乡村医生,都说治不了,眼看着腹胀如鼓,气息奄奄的我,心碎的母亲再一次流着泪,抱着我,一头冲进了雷电交加的茫茫雨夜。

一路跌跌撞撞,拖泥带水的奔走,母亲终于在子夜时分敲开了十几里外一个老中医的家门,母亲跪在老中医面前,求他救救她的儿子。

苦命的母亲再一次用她的血泪感动了上苍,经过老中医一天一夜的抢救,我竟死里逃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记得是在文革后期,我已经上小学一年级,那年冬天村里忽然闯进一伙人,说是要搞什么斗、批、改,父亲一连好几天没回家,村队办公室的外墙上贴满了大字报,上面有父亲的名字,被人用红笔批了“×”,年幼的我搞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在每天夜里醒来,却见母亲披衣坐在炕上,昏黄的煤油灯映着母亲憔悴、焦灼的面容。“"妈,你怎么还不睡?”"母亲叹口气,忧伤地说:“你睡吧,我等你爹回来再睡!”

“我爹他咋的了?”我问母亲。

母亲边为我掖好被角,边喃喃说着:“你爹没咋着,他是个好人,在村里当干部这么多年,不吃不贪,把村里的生产搞得红红火火,在全县都出了名,可现在却要被人批斗,实在是委屈他了……”

不谙世事的我还不懂得为母亲分忧,然而母亲滴在我脸上的泪水,却也让我眼泪汪汪了,母亲听到了我的抽泣,她用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孩子,不管别人说啥,你都要相信你爹是个好人!”

我点头嗯着,伸手搂住母亲。在那个寒冷漫长的冬夜,母子的泪水涔涔而下,溶合在了一起。

艰难中度日的母亲们总是盼着儿女们快点长大,这是她们用以应付各种苦难的精神力量。说起来,我还算给母亲争气,从小学到中学,一路读过来,没让母亲失望。

一九八0年,我十八岁,参加高考,竟然考了个全县文科第一,母亲忙着为我打点出门的行装,她见我的被子有些单薄,担心塞外的风把我冻着,就连夜把我的被子拆了,添续了一层新棉。灯光下,母亲手中的针线起起落落,点点滴滴的泪水连同那颗慈母心都续进了那厚厚的棉被里。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一个离家较远的新兴城市工作,与往日离家远行不同,母亲没再做太多的嘱咐,她只对我说:“大学毕业了,你真的长大了,以后出门在外,要行善事,做好人,妈今年喂的这头猪不卖了,等你过年放假时,妈给你留着,让你的馋嘴吃个够。”其实,在母亲的目光里儿女永远都是孩子,“长大了”不过是在儿女离她而去时,用来自我安慰的托词罢了。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出门远行的孩子,甚至每当她在落日余晖中到门外抱柴做饭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远方,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接下来,就是在心里盘算着离春节还有多少天,可是,母亲盼来的不是儿子回家团圆的喜讯,而是我患病住院的噩耗。

一九八五年一月十九日,已是阴历腊月中旬,单位的车把父母接到我所住的医院,母亲踉跄着扑到我的床头,她抱着我的头,泉涌般的泪水润湿了我瘦弱的脸,她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额头,嘴角在剧烈地抽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那笑不仅是想给母亲带来些许安慰,更是我对母亲发自心灵深处的深深的歉意。“母亲,对不起,为什么我带给你的总是流不尽的眼泪,我真是一个不怀好意的讨债鬼吗?”

在以后整整十八个月的日子里,病魔与死神狼狈为奸,将我这不满二十三岁的生命当成它们手中的一根扯来扯去的猴皮筋,母亲用她带血的泪水和根根白发陪着我一道跟它们对峙着、较量着。最终我竟奇迹般摆脱了死神的纠缠,病魔也松开了它罪恶的手,可是它没有空手而去,它挖走了我一双眼睛。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暮春之夜,病房里很静,母亲小声对我说:“你要是难受就抽支烟吧。这是我从小卖部给你买来的,是你从前爱吸的‘大前门’牌,护士查过房了,不会有人来了。”

母亲的话怯生生的,全然像一个面对暴怒的家长而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看着没了眼睛的儿子,已是心碎的母亲,犹如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知如何才能不惹我发怒。

黑暗中,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她竟看见了,忙把一支烟放到我手中,然后又急急忙忙地找火柴,“来,妈给你点上!”母亲好像受到大人鼓励的孩子,又如得了什么大赦,惊喜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深吸一口久违的香烟,许久才伴着一声重重的叹息吐出浓浓的烟雾。母亲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妈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么年轻眼睛就没了,谁也受不了,可咱总还得活下去!”

“活,像我这样活着有啥用?”这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顺着母亲的话茬答言,母亲像是受到更大的鼓励,“咋没用,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和你爹下地回来能看到炕上坐着俺们的儿子,俺们心里就踏实,就有奔头……。”母亲的话必是早就想好了,只是我没给她说的机会。

窗外的雨下的大了,落在长出新芽的树上,沙沙作响,忽觉得脸上痒痒的,用手去摸,是泪。

母亲坐到我床头:“孩子你放心,只要还有我和你爹在,就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咱还要好好过,好好活!”脸上又有了泪,是我和母亲的,这次我没去擦它,任它纵情地流着,淌着。

肆虐的风暴过去了,生命之树带着累累伤痕终又艰难地站了起来。不为别的,就为母亲那句“咱要好好过,好好活!”我也要站起来——像一棵树那样。

在家休养了三年后,我终又鼓起勇气打点行装上路了。因为有母亲那句“咱要好好活!”所以我必需走出一条活的路来。可以欣慰的是,几年来,我的脚下已有了一条路的雏形,尽管还不是很清晰,尽管还很狭窄,但那是我自己用脚踩出来的,那是我活着的见证。

这条路上有我的梦,也有母亲的泪。

每当一个人独坐小屋,用手中的笔给自己铺路时,就想起远方的母亲。如果说我的生命是一条船,那么母亲的眼泪就是一条河了。四年前一场婚变,又是母亲含着眼泪默默地担起了抚养我六岁幼儿的责任,她心中又有了新的希望,新的企盼——孩子快点长大!母亲啊!你的眼泪真是一条流不尽的,每当我生命的船搁浅了,你总是用更多的眼泪为我冲开一条航道,你用自己的生命托起我这只生命的船,送我到远方,到远方。

去年十一月十六日是母亲六十岁的生日,我把母亲从乡下接来,妹妹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给母亲过了一个生日,这也是母亲有生以来过的第一个生日,当儿孙们为她点燃生日蜡烛时,母亲哭了,这是母亲第一次流出喜悦的泪,欣慰的泪,愿母亲以后所有的泪水永远不再苦涩,不再忧伤……,咱都要好好过,好好活! [1]

作者简介

李东辉,男,1962年生。1984年大学毕业后不久因病导致双目失明。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