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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在廣州街頭的陽光(歐陽杏蓬)

流落在廣州街頭的陽光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流落在廣州街頭的陽光》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流落在廣州街頭的陽光

從寧遠回到廣州,廣州家裡是亂極了。

離開廣州的二十天時間裡,太太在微信里說了很多,鼻子流血,頭痛欲裂,全身要爆炸了。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東初太不懂事了。忘帶飯卡,餓了整整一天。忘帶水杯,用雙手接水喝,整整一天。兩次從學校偷溜回來,只是玩他沒玩完的遊戲。太太的一腔怒火,可以讓地球燃燒好幾回,我也憤怒,但在微信里,我只回復了四個字:你辛苦了。太太的性格直爽,像極了她沂蒙老家的白楊樹,寧折不彎。她工作任務多,社會兼職也不少,每天既忙碌又辛苦,幾乎不着家。東初的叛逆,讓她不可思議,按奈不住,又等同火上澆油。我除了安慰她,說東初剛寄宿,有個適應期,適應了就好了。她緩和下來,也期待東初能安靜下來,做個乖順聽話的好孩子。

父親因為直腸癌細胞轉移到肺部、胸椎,在長沙嶽麓山下的中西醫結合醫院住了整整31天。他原本以為是到了晚期,無藥可治的了,做了後事安排。我和月祥不太甘心,一個是父親十二歲的時候就開始務農,在生產隊掙工分,養家糊口,辛苦一輩子,到生死關頭,不去搏一搏,我們不放心,也不安心。一個是醫學發達,不說治療痊癒,至少控制一下病情發展,多活幾天,是可能的。父親沒有想到的是,做介入治療,竟要花費這麼長的時間。不是他耗不起,他的生死他已經聽天由命了,而是他擔心我母親。我母親一個人在東干腳守家,她腰椎勞損嚴重,還有高血壓,風濕病……我都不知道她身上究竟有多少種病,還要種菜,餵雞,現在還擔心我父親的生死,——她也認為我父親是無藥可醫的了,但不希望他死在醫院,她覺得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父親的病情得到一定控制之後,立馬又中秋節。想起母親一個人過中秋節,我心淒涼,就跟父親、月祥商議,我回東干腳陪她老人家過中秋,然後回廣州,盯一下東初的學習和生活。

這些年來,東干腳沒有什麼變化。房子已經更新完畢,那一扇一扇關着的鐵門,讓人根本無法揣摩屋裡有沒有住人。寧遠人的傳統,是在中秋節吃粽子的。當年,曬穀坪上,燃着一堆一堆的稻草,人們燒灰取鹼,豐富粽子的味道。現在,鋪上水泥的曬穀坪上,除了白色月光,只剩空寂了。我沿着新修的鄉道走了幾百米,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太陽能路燈下,甚至沒看到一隻狗。只有清叔家大門裡瀉出一塊黃色的燈光,我徑直走了進去。這個我童年、少年時期的放牛夥伴,其時正在廚房裡黃色澤的燈光下拌炒血鴨,見了我,很驚訝,好像是我從風裡冒出來的一樣,驚訝的看着我,我看着他,他放下鍋鏟拉着我,說今晚一定要搞幾杯,這麼多年了,都沒有機會搞幾杯。話里有點責怪我的意思,更多的是,他在自責。他說他蓋房子都幾年了,你都沒來我家喝過酒。想想,也是,清叔蓋了新房子,我回家就來他家門前湊熱鬧,抽煙,聊聊當年,感嘆一下社會變化,還真沒有在他家吃飯喝酒過。我口頭答應他了,說我轉悠一下,我就折回來喝酒。清叔說你一定要來,嘗嘗我炒的血鴨。我心裡想拒絕,畢竟是節日,我不能擾了他一家的團圓。

夜晚的東干腳,其實比白天的東干腳更為冷清、寂靜和神秘。不同以往的是,路邊有路燈,有燈光照亮,看得清路上的情況,不至於受到驚嚇,也不會去想象和猜測路邊樹林裡的各種動靜。這麼多年的發展,唯一受益的是山嶺,受損的卻是田園。勞力的外出,給了山嶺喘息,栽下的樹,沒有受到人力畜力的破壞,得到了修復,看起來,更加的豐滿和深沉。外出的勞力帶回了收入,錢多了,心不安分了,就在田裡蓋房子,看着田裡長出的一棟棟樓房,就像美好的記憶被戳出一個一個洞一樣,無力改變,只好嘆息。除了嘆息,也真不知道自己做些什麼才能改變父老鄉親的觀念。發展很硬,道理很淺,規劃落後,人心難測,關鍵還是在人心。天上的那輪圓月,估計看過人世間無數次的滄海桑田,清幽幽的月光,依然把夜色塗上柔柔的懷舊的朦朧亮色。

我一個人折回來,清叔還在路中間等着我。我認為我在路上至少耗去半個鐘頭的時間,他們已經開飯了才是。清叔沒有催我,迎着我,說趕快,血鴨要趁熱吃才有味道。我拒絕不了這份盛情,看着他花白的頭髮——這個只比我大三四歲的夥伴,年紀輕輕就跑去珠海特區闖蕩的人,現在生活已經磨去了他的銳氣,打上歲月烙印,心甘情願的守着東干腳的一畝三分地,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守着這一份平淡過日子了。清叔的房子蓋了四五年了,現在仍然沒有搞內裝修,裸露的紅磚牆,裸露的水泥樓板,粗糙簡陋,還是剛建好的毛坯房模樣。我不忍心問他為什麼,我知道他三個孩子,養活三個孩子,送三個孩子上學讀書,他的一雙手已經不夠用了。他給我挑了一塊鴨胸肉,然後直接問我知不知道東干腳最年輕的人多少歲了?我答不上來。我不知道還有誰留守在村子裡。清叔自問自答,說村里最年的人已經五十二歲了。他又問我,東干腳萬一誰家裡出點事,需要人力該怎麼辦?我也答不上來。清叔又自問自答我好擔心的。在酒桌上,清叔一直在說話,我一直聽着他說話。他是東干腳最年輕的人之一,他的孤獨,應該比流落在外的我不會少。

中秋節後第二天下午,我回到了廣州。回到家,東初不在家,太太說他到同學家去了。打了很多次電話給他,他都拒接。太太說你要好好管管他。我說好。休息了一會兒,我想要去公司。我站在客廳里望了望陽台,金黃的陽光像塗料一樣,塗在匯僑新城的牆垛上,這是一種太陽西下日暮將晚的信息。要不要出門?我猶豫了一下。最後我還是背上電腦包,決定出門去公司看看。我這一次已經離開廣州快兩個星期, 時間已經讓我跟廣州有了一點疏離感,我應該儘快的融進去,趕上以前的節奏。走出匯僑新城的大門,蒼黃的陽光像秋草一樣覆蓋在街道上,路上的年輕人像機械一樣行進,蒼涼的感覺像秋水一樣席捲而來。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人,這些來自異域他鄉的人,這些流落在廣州街頭的陽光,為這個國際大都市增光添彩,是否忘了遠方日漸暗淡清冷老去的家鄉?或許,他們一直在掙扎。

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答案。我們都是赴火的蛾子,最後都將成為生火的燃料。無論是在家鄉,還是他鄉,只要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只有一個選擇,活下去。而今,考慮的不僅僅是活下去,還要考慮更多,拓展生存空間,要提升生活質量,要追求,要搏命,要一份可以照亮一生的榮光。我們流落在這裡,是家鄉對我們失去了束縛能力,我們像陽光一樣被家鄉投射出來,有了屬於我們這一代的人責任和擔當。我們是這個城市的卑微行者,我們卻也是家鄉的驕子,她放逐了我們,給了我們選擇的自由,我們選擇了城市的競爭,心裡也不乏有家鄉的溫暖。我們這一代人,柔弱,但我們不乏堅強,我們彷徨,我們亦不乏堅定。我們不會放棄,我們所有人,也永不言棄。我們已經選擇了這樣一種生活,無論有多少悔意,都要抹去,就像秋風抹去天上的縷縷雲絲,讓陽光鋪在大地上。

2019/10/3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