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風景(李長春)
作品欣賞
消失的風景
有史料稱，每到春末夏初，成群結隊的蝴蝶便從四面八方不約而同地匯聚到泉邊。翔在長空，如滿天彩雲；降在地面，似花團錦簇。尤其是交配產卵時節，原本清澈的泉水會變得更加清澈，無數隻蝴蝶便沿着倒垂於水面上的枝條，首尾相接串成蝶鏈，風吹不驚雨打不散……此情此景，不但令多少代遊人嘆為觀止，也引出了一首首優美的詩篇。比如明代楊慎的：漆園仙夢到紹宮，初期輕煙裘泉風。九曲金針穿不得，瑤華光碎明月中。再比如清朝沙深的：迷離蝶樹千蝴蝶，銜尾如纓拂翠恬。不到蝶泉誰肯信，幢影幡蓋蝶莊嚴……等等。當代文豪郭沫若看後，更是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一氣呵成了一首七十餘行長詩的同時，又大筆一揮為蝴蝶泉提了名。
最初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個如夢似幻的地方，是在電影《五朵金花》里。那個電影反映的是白族一對青年男女之間純潔的愛情故事，曲折而浪漫。初看時我尚年幼，對於男女之事渾然不知。稚嫩的心靈被深深吸引的不是情節，而是那些景色那些風光，那些鋪天蓋地翩翩起舞的蝴蝶。隨着年歲的增長和知識的積累，我也開始浮想聯翩起來。無數次猜測：那些蝴蝶哪一對是梁山伯祝英台的化身？哪一隻是莊周的夢中之尤物？也無數次夢想：此生能有機會到那裡一游，就死而無憾了。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幾十年之後那個夢還真的實現了；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夢實現之日竟也是破滅之時。
那天，我們從旅遊大巴車裡下來，在導遊的帶領下，沿着一條曲折的山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地爬行了有半個多小時之後，她回過頭來高聲宣布，前面就是聞名遐邇的蝴蝶泉了。
我忙振作起精神舉目四望，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郭老的墨跡依在，清澈的泉水依在。看來，這真是朝思暮想的蝴蝶泉了。可除了攤床前小商販們吆喝着的，鑲嵌在紀念冊里的死蝴蝶、塗鴉在扇子面上的紙糊蝶、印製在小手帕上的布蝴蝶之外，不要說結成蝶鏈的壯觀景象了，就連一隻活的也沒看見。
時值春末夏初，又是碧空萬里艷陽高照，正是蝶們相互追逐交尾產卵的大好時機。那麼，這些可愛的小生靈們到底都飛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遊客們也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個問題，便七嘴八舌地追問起導遊來。導遊似乎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像背台詞一樣流利地回答道：大部分蝴蝶被周圍農田裡的農藥殺死了。僥倖存活下來的，據一些行家說，也因掛滿白花清香四溢橫斜在水面上，它們喜歡攀援的一株茨蓬被連根剷除而不在這裡聚會了。
「悲哀呀，人類的悲哀！」
「看來，這個景點的名字該改了！」
「是啊，一個沒有蝴蝶的泉子，還配叫『蝴蝶泉』嗎！」
遊客們紛紛地嘆息着、感慨着
其實，即將步「蝴蝶泉」後塵的還有玉龍雪山。
位於麗江市的玉龍雪山，由13座大小不同的山峰組成，最高峰海拔達到5千5百多米，以險、奇、美、秀著稱於世。不僅氣勢磅礴玲瓏秀麗，而且隨着氣象的變化而千姿百態。有時，雲蒸霞蔚；有時，碧空如水；有時，雲帶束腰；有時，霞光輝映。更奇的是，山上終年積雪皚皚，山下四季芳草萋萋。既是納西人心目中的神山，又是造物主對所有炎黃子孫的饋贈。
遺憾的是，就是這樣一幅大自然的奇景，卻與我們漸行漸遠了。冰川消融量在逐年增加，冰舌位置在逐年後退，冰雪面積在逐年縮小。冰雪總面積已由原來的11.61平方公里，減少到了8.5平方公里。十九條冰川，也有四條化作溪水。據說造成這種後果的原因，除了受全球氣候變暖這個大環境的影響外，還有兩個因素。一是「熱島效應」，二是「遊人效應」。所謂「熱島效應」，就是指近在咫尺的麗江不斷的發展壯大，生產生活排放的大量熱流對雪山的侵襲。所謂的「遊人效應」，就是指幾年前景區在山中修建了一條索道，遊人身上散發的熱量和呼出的二氧化碳對雪山的威脅。儘管有些專家對後者並不認可，理由是遊人太小雪山太大，即使有點影響也是微不足道的，可忽略不計。可當地的百姓卻不這樣認為，他們覺得積少會成多，量變會變成質變。
入住麗江賓館那天晚上，我在街上散步和一位麗江老人閒聊了許久。老人是退休的知識分子，生於斯長於斯。他說，他小的時候，玉龍雪山真是美極了。陽光下晶瑩剔透波光粼粼，真像一條漢白玉雕刻的玉龍。如今的雪山卻是每況愈下，渾身斑駁無精打采，仿佛是得了一場大病似的。我敢斷言，倘若麗江再無節制的發展，遊人再無節制的踐踏，總有一天，雪山將徹底不雪，奇景將徹底不奇。
我覺得老人的話，絕非杞人憂天。
不過，蝴蝶泉也好，玉龍雪山也罷，和情人島相比，還都是幸運的。
情人島，曾被世人譽為鑲嵌在洱海南岸的一顆璀璨的明珠，垂柳成蔭湖水藍藍百鳥爭鳴輕舟點點，是外地遊人嚮往之地，也是大理市民休閒之所，更是青年伴侶流連忘返之處。就是這麼一個人間仙境，竟然隨着一項名為「洱海天域」工程的開發，已經在這個地球上徹底地消失了。儘管後來經過立案偵查，認定該工程是官商勾結的腐敗工程，也有消息說，政府要不惜血本拿出幾億元，恢復情人島的原貌。但是，即便真的做成了原來的樣子，勞民傷財不說，宛如一個遭到強暴的少女，還能恢復過去的純真和可愛嗎？[1]
作者簡介
李長春，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