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心腸的四表哥(李景寬)
作品欣賞
熱心腸的四表哥
四表哥是大舅的二兒子,在家族同輩兄弟中排行四。他比我大二歲,由於年齡相近,我倆從小就關係甚密。
小時候,我常上他家玩。他待我如同親弟弟,有什麼好玩的,都拿出來給我玩,什麼玻璃球、畫片、小人書,倘若我相中了哪個,乾脆就送給了我。一個大院的孩子們來找他玩,他是孩子頭,分配角色,布置任務,頭頭是道,大家都服他。
有一次,他領我到東鹼溝草甸子玩,青草碧綠,野花遍地。我在草原上奔跑,跑着跑着,發現了一個草窩,草窩裡趴着一隻黑鳥,我驚喜異常,悄悄地從後面接近它,猛然撲上去把它捉住,喊四表哥快來看。他跑過來仔細看,說這是小烏鴉,它翅膀受傷了,說着小心翼翼地指給我看它的傷處。
我把它抱回了家,向祖父要錢,買了消炎粉、紅汞水和白紗布,給它傷口上藥、包紮。祖父說,烏鴉喜歡吃肉。我家沒有肉,也買不起肉,就去找四表哥,相信他有辦法。大舅媽看我來了,問我想吃啥?我支支吾吾,四表哥替我說吃肉。大舅媽便掏出錢,叫四表哥去買肉,中午給我炒肉吃。四表哥拿着肉票領我到國營食品商店,服務員稱好肉,他叫人家割下一小塊肉給單獨包上,那時候生肉包裝都是薄薄的木片,他用木片包好這小塊肉揣進我衣兜里。路上,他說烏鴉頓頓吃肉,不能總買肉,供不起它,給它吃蛤蟆肉吧。於是,教我釣蛤蟆的方法。
在四表哥家吃完飯,我急忙跑回家,掏出衣兜里的肉餵小烏鴉。幾頓就吃光了,我不能再上四表哥家去討肉,就按照他教我的方法,捉了些螞蚱,找個魚鈎拴在麻繩上,把一隻螞蚱掛在魚鈎上,到水溝邊去釣蛤蟆。回來用剔除的蛤蟆肉,餵小烏鴉。它翅膀上的傷很快就痊癒了,我怕它飛走,就用麻繩把它兩條腿拴上了。
過了不久,祖母領我到附近的小學校報名上學。我沒工夫伺候烏鴉了,想到作業本和文具還沒錢買,便抱着烏鴉上自由市場,在賣雞的攤床跟前蹲着賣烏鴉。從清早到晌午也無人問津,偶爾過來小孩蹲下瞅瞅烏鴉便走了。我又渴又餓,肚子咕咕叫。這時,四表哥路過看見了我,問我抱着烏鴉蹲在這幹什麼,我支支吾吾地說了。他說,你趕快聽我的,把烏鴉放飛嘍,你的作業本和文具四哥給你買。
四表哥的話我不敢不聽,立刻把烏鴉腿上的麻繩解開了,將烏鴉用雙手托舉起來,往空中一拋,它張開翅膀就飛了。看着烏鴉越飛越高,我覺得心靈也跟着起飛了,這時候才意識到剛才賣烏鴉是件多麼愚蠢的事,只覺得臉上發燒。四表哥寬慰我說,想不到你把小烏鴉養得這麼好,它還能飛得那麼高。他這樣誇獎我,我心裡才如釋重負。
他拉着我到他家吃了一頓香噴噴的飯菜,便領我到商店給我買了幾個作業本和文具盒、鉛筆、橡皮和鉛筆刀,還跟我預約,星期天領我還上東鹼溝草甸子玩。
星期天,天氣格外晴朗,草甸子上的花香、草葉的清香,混成醉人的一股香氣。我追着一隻鵪鶉,突然,被腳下的草窠絆倒了,當我爬起來時,看見不遠處有一隻狼,它也看見了我,登時把我嚇傻了。遠處,幾個孩子也看見了,他們喊着「狼來了」,拚命地向遠處跑。四表哥喊我,快往他那兒跑。他看我沒有動彈,知道我嚇傻了,便不顧一切地向我這跑來,跑到我跟前彎腰就把我背起來,向安全地帶跑去。這時,聽見那隻狼「汪汪汪」叫了幾聲。我們才知道它不是狼,是一隻野狗。
當我上肇東一中念初一時,四表哥剛上初三,我倆天天見面,他經常給我帶好吃的。他在班裡有一幫朋友,都聽他的調遣。他初中畢業就參軍了。復員後,分配在家鄉鐵路電務段當電工。一到星期天,他家就聚了一幫朋友。他善於交際,出手大方,因此朋友眾多。
在那場文化浩劫中,四表哥有個初中同班好友是對立派的頭頭,他找到那個同窗好友囑咐,我表弟的安危就交給你了,不能捅我表弟一手指頭,你若是保護不好就絕交。我無論在兩派大辯論中和後期「複課鬧革命」期間,真就免於受皮肉之苦。有一次,我上學來到學校,掌權派的一個打手不由分說,就抓住我的衣領推搡着把我弄到體育室,這裡變成了打人的魔窟,那個打手拿起體育課用的手榴彈,就要用它打我,突然,門開了,四表哥的同窗好友進來了,把那個打手叫了出去。過了幾分鐘,打手進來了,對我客氣地說,對不起,不知道你是我們頭的表弟,你上課去吧,沒事了。
四表哥不但對我熱心腸,對親友也是如此,凡是親友家的紅白喜事,他早早到場來當「大支客」,指揮這個,指揮那個,井井有條。他總是張羅在前,吃飯在後,有時灶上沒菜了,他就撿各桌的剩菜吃。常常主人過意不去,要領他上飯店吃,他一口拒絕,說你家這麼大事需要你處理呢,別管我,咱倆沒說的。
晚年的四表哥對我仍然如初,我患過腔隙腦梗好利索以後,他一見到我便拉過我的手,摸摸左手,又摸摸右手,測試兩手的溫度是否一致。吃飯時,讓我坐在他的旁邊,不時地給我夾菜,拿我還當小弟弟一樣看待,其實,我比他只小兩歲。
去年,他在醫院查出肺癌,我和親友們嚇壞了。兒子送他到[[[哈爾濱]]大醫院治療,醫生要給他動手術切除,他不干,要求保守治療。出院後,我去看他,他仍然樂呵呵的,只是戒煙戒酒了。過了半年,他又把酒撿起來了。每次他陪我喝酒,兒子、孫女在旁邊看着他,生怕他喝多。他卻看着我,不讓我多喝。
至今,四表哥滿面紅光,說起話來侃侃而談。我懷疑他不是肺癌,是醫生診斷錯了。但願如此,好人一生平安,我默默地在心裡祝福他長命百歲。[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