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酒(张文锋)
作品欣赏
父亲与酒
父亲好酒,与酒有着不解之缘。
父亲最喜欢喝的是祖母酿的米酒。酿米酒是祖母的拿手绝活,她酿出的米酒醇香、够劲。
立冬一过,忙完了秋收冬藏,祖母选一个冬阳高照的日子开始造酒。她先把木砻碾好糯米淘洗干净,倒进专门造酒的大酒甑,用柴火猛蒸数个时辰。起锅后,酒甑架在大木盆上,用甘洌的山泉水拌上酒曲把酒饭浇透,接下来的是等待发酵,一般要五六天,冬令时节需要更长的时间。
发酵好了的酒糟加上适量的山泉水再经过浸泡,放水少的米酒味儿浓,后劲十足。滤去酒糟就成了香甜的米酒。衡量酿的米酒的浓烈与否,除了看不同的酒曲,还要看加水的多少,水多则酒浓。所以,我们这边的有句自谦词:我们家离井水近,也就是说酒里掺水多,酒味儿淡。这自然是假话,喝多了,啥酒都会醉人的。
祖母把滤去酒糟的米酒盛在酒瓮里,在祠堂门口摆成一圈,四周点燃稻草糠皮熏烤,这叫烳酒。酒瓮上往往会盖几片菜叶或是烟叶,据说这样煨熟的烳酒才带劲。此时,浓烟袅袅,酒香四溢,无不令人垂涎三尺。如果是过年的年酒,人们还会在酒瓮口贴上一张红纸图个吉利。
父亲在县城教书,周末放假都会回老家度假。星期天下午返校时,父亲的大帆布旅行袋里除了祖母为他准备的家里种的菜蔬以外,就是米酒了。父亲把米酒装在打针用过盐水瓶里,一瓶一瓶的,软瓶塞一盖,非常密封。但是,有一次晚上,盐水瓶由于米酒发酵,热胀冷缩,砰的一声发生了炸瓶。从此,父亲不敢用盐水瓶装米酒了。
周末一到,我们一家人齐聚一堂,祖母会用锡壶烫上一壶米酒。我的母亲是不喝酒的,只有祖母会喝酒,父亲在餐桌上浅斟慢酌,一边听祖母讲述村子里发生的新鲜事儿。其实,父亲饭前来上几杯小酒可谓是他中餐、晚餐的“必修课”。
小酒怡情,嗜酒伤身。父亲喝酒有自己的特点,一是不超量,适可而止;二是对下酒菜从来都不怎么讲究——哪怕是母亲油炸的一小碟花生米,或是祖母亲手做的几块豆腐乳,都是他最好的下酒菜。父亲喝着酒,一边给我们讲一些做人的道理,时光就这样在父亲的餐桌边悄然溜走。在父亲的餐桌前,我们打小就受到了父亲关于酒文化的熏陶。从父亲品酒中,我读懂了父亲,也读懂了那个年代。
那时候父亲担任了一所乡镇中学的校长,应酬自然多了,有时候喝酒醉醺醺的,我就打小报告给祖母,为此父亲常常受到祖母的嗔怪。好在父亲是个孝顺的人,非常听祖母的话,以后遇上饭局就尽量限酒了。
新年到了,按我们这边的风俗都会邀酒。所谓邀酒,就是新年过后第一次请亲朋好友来自家喝酒,豪爽的客家人是很注重待客之道的。父亲大清早就开始忙着卤制腊味,我们把盛板鸭、香肠等腊肉盘子叫荤盘,往往父亲弄的荤盘品种丰富,味道特别好,往往引得客人频频举箸。那是因为每一年冬天父亲都会腌制板鸭、牛肉、香肠、猪耳朵等,晾满了长长的几根竹篙。母亲负责起火烫酒,忙个不迭,厨房里飘动的是扑鼻的香味。来的客人都是同宗左邻右舍、叔伯兄弟,按辈份排好座次。父亲他们喝酒是要讲究程序的,起先是满桌同饮一杯,接着之间互敬,还要逢两杯。最有趣的就是划拳行酒令了,主客间把对新年的祝福蕴含在酒杯里。父亲是很会划拳的,往往都是客人们输了拳喝了酒,让他们尽兴而归。
父亲对酒的好坏与否并无要求,除了喝祖母酿的米酒,大部分时间喝的都是本地产的像“夜来香”、“南山酒”那些牌子的白酒。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其实也喝不上什么好酒。看着父亲平时喝酒挺有乐趣,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慢慢知道了酒只是他精神上的一种依托。
在村子里,父亲最好的酒友是石叔。石叔是我的本家堂叔,年龄比我父亲小十岁,那时他还在国营林场工作,一个月也难得回来几次。我家在祠堂左边的下房,石叔家的房子在祠堂的后面。每次,他们就是透过祠堂的后门可以看见彼此房间的灯火。灯火是他们不成文的联络方式,于是他们就有了一次关于酒的聚会。父亲和石叔喝着酒,开心地聊着他们永远聊不完的话题。在父亲的眼里,他们两个人喝酒喝的就是亲情。
酒品如人品,父亲常说:为人处世就要像喝酒一样,少去一份浮躁,多了一份从容;少去一点烦恼,多了一份淡泊,以平常之心去喝酒方会喝出酒中滋味。父亲的酒量挺好的,但他喝酒从不欺人,有酒量不逞强。在酒桌上逢上知己,当让则让,该喝时,却从不含糊。这就是父亲的酒品。
俗话说:烟酒不分家。父亲豁达、大度,也非常好客,无论是亲戚、朋友、同事的光临,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刻。一声招呼,祖母起火,母亲下厨,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她们总会像变戏法一样做上几道荤素相间的农家菜,比如韭菜鸡蛋、爆炒青椒、豆角酸菜、红烧茄子那些,很快就摆上了饭桌;如果时间允许,母亲还会做她拿手的比如酿豆腐、春卷、炸芋头米果,博得客人们的满心欢喜。
人生都有诸多遗憾,父亲去世那年是秋天,他走的匆忙,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给我们。往事历历在目,我常常想,如果父亲还活着,还能像以前那样,我给他斟满酒,陪着他慢慢喝,享受酒杯里散发出的浓郁的香味。这场景很温馨,很幸福,我知道那四溢香味就是父亲的味道。[1]
作者简介
张文锋,江西省赣州市作协会员。散文随笔多见于《中国教师报》《中国建设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