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山腳下「大碗茶」(海德)
作品欣賞
狼山腳下「大碗茶」
上篇:大碗茶,不僅僅是狼山腳下農忙時節的解渴必需品,鄉村款待客人,喝茶時用碗,這是南通人的一種厚道……
狼山腳下靜海街。
朋友相邀在「臻味茶苑」喝茶,茶苑主人季亞平女士笑臉迎客,那種優雅那種熱情,猶如長江邊的春風撲面而來,讓炎熱煩悶的夏天清涼了許多……我們圍着茶桌落座,亞平女士盡茶主之宜,淨具、置茶、沏茶、聞香、品飲,各個環節一氣呵成,整個過程行水流水,一舉一動給人有種說不出的高潔莊雅。這哪裡是在喝茶品茗呀?分明是在欣賞傳統的茶藝表演,舉止動靜之間皆是中國古典之美!
喝茶,自然談論茶,我對茶知之甚少,基本算得上是「茶盲」。
大家談起茶,談得對花啜茶,談得茶香四溢,談得茶禪共味,談得我不斷舉杯,細細品味其中的茶文化。亞平女士不時給我們續茶,袖珍般的茶杯,小巧玲瓏,精緻典雅。淡淡的茶色,賞心悅目,心曠神怡。我發現一種現象,亞平女士從倒茶到續茶,提着茶壺蜻蜓點水似的,茶從來沒有滿杯,這啥情況?南通的風俗習慣,以滿為敬,這是……?細心的亞平女士可能察覺我的疑惑之處,她笑着說:「茶七飯八酒滿,又叫滿酒淺茶,這是中國傳統的待人之道。」在我國茶文化中有「酒滿敬客,茶滿欺客」的說法。「茶七」,客人來了,主人倒茶時,茶杯以滿到七分為宜。酒和茶不一樣,酒是涼的,客人接手時不會燙着,喝時亦如此。茶是熱的,如果滿杯,客人接茶就會燙手受傷。但若燙傷失手將茶杯掉在地上,杯壞茶潑,滿地狼藉,讓主客雙方都感到難堪。所以給人敬茶倒七分,留下三分人情。飯八,我理解,客人來了,盛飯太滿,那是對客人不敬,讓人忌諱的。我們鄉下逢年過節敬老祖時,燒香盛的飯高出碗面許多,呈半圓型饅頭狀。如此滿碗的飯端到客人面前,會讓客人想入非非,脾氣大的將拂袖而去,從今往後「雞犬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
「門前大碗茶,沉澱着對鄉愁的眷戀。
路邊石階斜,春風輕輕拂過村莊,
茶香四溢間,年少時的夢又浮現……」
——香港著名歌星譚詠麟代表作「門前大碗茶」的歌聲從不遠處隨風飄來,讓我想起狼山腳下的「大碗茶」。
平時,家裡來了客人,母親說,您先坐會,我去燒茶。母親用葫蘆做的水瓢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進灶上鐵鍋里,在鍋堂點火添柴。不一會兒,鍋里水燒開了,從茶葉罐里抓了少許茶葉放進瓷碗裡,用鍋里開水沖泡,然後端到客人面前,「請喝茶!」繼爾就坐在八仙桌旁,邊喝茶邊「港泊」(南通話,聊天),張家長李家短自家喜事別人醜事,囉哩囉嗦沒完沒了。這種碗,平時是家裡吃飯盛湯用的碗,又叫紅花碗,瓷碗外觀裝飾不是大紅花,而是印着「社員都是向陽花」的字樣,俗名叫大碗。這樣的碗泡的茶,就叫大碗茶。小時候我也納悶,客人來了,喝酒是用的杯,叫酒杯,喝茶為什麼不用杯呢?原來酒杯是玻璃的,傳熱快,不宜泡茶,怕燙傷客人的手。酒,是涼的,玻璃杯喝酒,涼快!碗,是瓷的,厚實,傳熱慢,容量大,是喝茶最佳用具,所以叫「茶碗」。
「四夏」農忙,正是最炎熱最高溫的酷暑之際,人們整天浸泡在汗水中。唐朝詩人李紳的「憫農」就是「四夏」農忙的真實寫照:「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忙於「四夏」的農民解渴最需要什麼?大碗茶。
夏收時節,金色的田野,麥浪滾滾,一眼望不到邊,豐收在望。在文人眼裡,充滿了詩情畫意,對於鄉間農夫來說,顆粒歸倉,才是享受真正豐收的喜悅。那時沒有收割機,全靠手中一把鐮刀,把田裡的麥子割下來,人挑肩扛運到生產隊的大場上,脫粒揚淨曬乾收入倉庫。我尚未成年,就經過這樣收穫的艱辛,汗流浹背,腰酸手疼,口乾舌燥,渴望着隊長休息的哨音……幾位大嬸用扁擔抬着滿滿的茶桶來到地頭,隊長一聲哨響,大家紛紛放下手中鐮刀,猶如長江里的江豚躍出水面,奔向樹蔭下。端起嬸子注進茶水的大瓷碗,「咕嚕咕嚕」一頓牛飲,抹抹嘴角,再來一碗,喝得暢快淋漓。猶如勞作了半天的耕牛,走近河邊飲水,頭悶在水裡長飲,直到解渴才抬起頭來,叫做「牛飲」。把人喝茶稱作「牛飲」,說明人已渴到極限,「大碗茶」正好解除「燃眉之急」。送茶大嬸子都是土生土長的鄉下有心人,隨手扯上一把薄荷葉,洗乾淨放入茶桶,清香四溢,涼爽無比。有時加些藿香,有時加些佩蘭,有時加些竹心,變成名副其實的「涼茶」。這些綠色葉類,對於農村來說,比比皆是,垂手可得,對於解渴的人來說,久旱遇到及時雨,悶熱吹來涼爽風。一碗茶,雨露滋潤,驅散了夏收的炎熱和煩燥,凝神提氣,大家又奮不顧身撲進滾滾麥浪中。
著名作家浩然創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艷陽天》,這部作品就有農忙時喝「大碗茶」生動描寫,哨子一響,大家放下手中活兒,聚到地頭,喝一碗茶、擦一把汗、緩一會勁……知名畫家方增先由此畫了一幅插圖,圖文並茂,維妙維肖地再現這一鄉村夏收場景。
可見,「大碗茶」不是狼山腳下獨有風景,而是中國廣大農村的普遍現象。
香港歌星譚詠麟歌聲斷斷續續地飄來——
「快樂和憂傷,都被那碗茶溫柔滋潤。
大聲唱着歌,幸福洋溢在心底。
歌聲伴着茶,故鄉的美舞動時光……」
據說,這種田間「茶桶供飲」還是從城鎮「街頭茶缸」演變而來——過去,南通城一些商店,特別是「老虎灶」,也就是人們來灌開水的「湯水爐子」門口。每到夏天,一大早燒好茶水,倒進茶桶或茶缸里,再備一盤清水和幾隻茶碗,擺在店的外面,供路過和干苦力的人解渴飲用。那時的南通城很小,局限於五橋之內,北濠橋是解放後才建的。商店門口擺放「大碗茶」,體現了南通的厚道與好客,也就是今天津津樂道的「愛心」。「愛心之舉」流傳很快很廣,郊區農家擇善而從,紛紛效仿。在夏收夏種時,燒好一桶茶水,帶到田間地頭,勞動歇力之餘飲用解渴。我們「大碗茶」田頭供飲時已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仍然是生產隊集體勞動期間,沒有隨身攜帶的茶壺水杯之類。如果出現了一隻綠色的軍用水壺,一定會引起眾人羨慕的目光,這是最時髦最可愛軍人的象徵。成語說,望梅止渴,大姑娘小嫂子看到軍用水壺,不僅不能解渴,愈加火急火燎,心裡更渴了,能嫁給「最可愛的人」,將是一輩子的幸福。農忙休息時,聚在樹蔭下,喝着大碗茶,聊着百家事,倒也其樂無窮。有一天,大家要我講個故事,當時我初中畢業,在生產隊還算個「秀才」。我就出了一個謎語「身在半山一大篷,泡在熱湯色變紅。每逢接客先出場,淺斟細品味正濃。」讓大家猜猜是什麼?大家猜來猜去,總是猜不着。喜歡說笑話、「惡作劇」的「洋島侯」,是個光身漢,看着長得好看的大姑娘、小嬸子堆坐在一起,怪聲怪氣地重複了一遍說:「讓女人猜,肯定猜得到!」接着不懷好意地一笑。不知聯想到什麼?讓那些年輕的女人的臉,一下子變得像旁邊樹上掛的熟柿子,通紅通紅。坐在我身邊的本家嬸子目光如炬,盯着我說,看你平時文文雅雅,說什麼亂七八糟地戲弄我們?說罷就伸手揪我耳朵。我慌忙一讓,沒想到跌到另一位何姓嬸子身上,她順手撓我痒痒,嚇得我跳了起來說:「天地良心,我沒有戲弄你們,別聽洋島侯瞎說。他猜不出來,在捉弄你們。」那你說說,這是什麼?「大家剛才還喝着呢!是我們的好朋友。」我說。好朋友,什麼好朋友?好朋友,還能喝?大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茶葉,就是剛才大家喝的大碗茶,沒有茶葉怎麼泡成茶?我提醒着。大家仔細想想,謎底是不是茶葉?大家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是茶葉,不錯,是茶葉!一群小嬸子群起而攻之,要剝「洋島侯」褲子。逃為上策,「洋島侯」急中生智,連忙跳進旁邊河裡……
中篇:茶葉妙用,有機增加了茶水的醇美香甜。除此之外,還有添喜辟邪之風俗,我最難忘的自然是五香茶葉蛋……
「世上的飲料有千百種,也許它最廉價。可誰知道,誰知道,誰知道它醇厚的香味兒……」
1991年,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著名歌唱家李谷一「前門情思大碗茶」優美動聽的歌聲,帶來了無數人對「大碗茶」的思念。
我想到童年喝的大碗茶,那時我們生活在長江邊偏僻的小鄉村。蟬聲高歌的盛夏,母親從牆旮旯旁摘下一把藿香葉,到河裡洗乾淨,用開水泡在缽頭裡。年少的我們對茶葉知之甚少,客人來了,母親從紙包里取出少許茶葉,鍋里燒開水,現燒現泡招待客人。狼山腳下的口語「燒茶」待客,不叫「泡茶」,泡茶,沒有「燒茶」熱情。一旦客人來了,就要隨時燒開水,烈火般地熱烈,開水似的熱情,也就是一定要等「客來」才「燒茶」的緣故。隨時隨手燒茶,體現了厚道好客的南通人對客人的尊重,正應了流傳民間的一句老話「人來泡茶,客走掃地」。調皮的我們在外面玩累了,打着赤膊,光着腳,踩着滾燙的泥土,滿頭大汗地回到家中,用「紅花碗」喝着母親早晨泡的藿香茶,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得碗底朝天。那種暢快,那種淋漓,那種清涼,沁入心脾,舒服得「沒得魂」。雖然沒有茶葉,省下茶葉待客,新鮮的藿香葉子泡成的茶,淡淡的清香,淺淺的綠色,這是世界上最廉價最解渴的涼茶,實至名歸的本土特產「大碗茶」。看似不起眼的藿香,還有順氣的功效。腸胃積食不暢了,喝一杯藿香茶,會緩解很多。當然與天生好動的我們小孩無關,對那些體弱有病的人群,還真是瞌睡遇到枕頭——求之不得呢!
粗茶淡飯,南通人的生活習慣,也是狼山腳下鄉村的生活方式,飲茶也成了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親友登門,以茶相待;男婚女嫁,以茶為禮;砌房造屋,茶葉奠基;供神謝土,灑茶為祭。茶之為禮,古今皆同。舊時,南通的「訂親」是興聘禮的,又叫「行茶禮」,聘禮中必有茶葉。男方向女方求婚叫「討茶」,女方受聘則叫「受茶」。有一年,鄰居何姓人家女兒出嫁,男方聘禮合包紅紅的滿滿的,媒人「領合」,放在女方的堂前高柜上喜氣洋洋。大喜的日子,繁忙之中沒有在意,飽滿完整的合包,喻意「完完美美、圓圓滿滿」。如果當眾拆開,一有不相信男方誠心之嫌,二有拆散分開不吉利之意。待夜深客散,拆開合包,怎麼沒有茶葉?女方家長心生不快,這是什麼意思?茶葉,是茶,諧音「長」,平時生活可以淡如茶,男女相愛,但願地久天長。婚姻,人生的頭等大事,特別是女方家長更是殷切希望,嫁出的女兒,不是潑出去的水,常回家看看。女方家長肚量還是大的,雖有不快,沒有表現在臉上,可能是男方一時疏忽,用了糖果代替也是好意,甜甜蜜蜜。南通地區有「謝媒」的風俗,男女婚姻成功以後,新婚夫婦和家長一定要感謝媒人,在謝媒的禮品中,和聘禮一樣,茶葉是必不可少的東西。謝媒送茶是狼山腳下「茶禮」的一種延伸,以茶為禮,是南通人古往今來的一種情懷。何家人沒有計較新婚大喜時合包中「無茶」,謝媒送禮時以茶為尊,不知媒人心裡有何感想?誰知,一年過後,女婿家喜添丁,一心想抱兒子,卻是女孩。未能如願,女婿一氣之下外出打工,結果可想而知。女兒哭着回娘家,說男人在外另有新歡……女方家長聯想到婚嫁那天合包中沒有茶,認為當初就埋下了「婚變」的種子——這樁婚事兔子的尾巴,長不了。當然,這只是女方牽強附會,上綱臆想罷了,真的與茶又有什麼關係呢?舊的觀念根深蒂固,對於墨守陳規老思想的人要改也難囉!
狼山腳下還有一些關於茶的風俗習慣:小孩子受到驚嚇,夜裡發魔,無法入睡做惡夢,大人包點茶葉和米,放在小孩的枕頭底下;走夜路怕遇邪,口裡含上茶葉或者放在衣袋裡,可以大膽地往前走;碰到一些「晦氣」的觸霉頭的事,譬如鳥屎拉在身上、出門踩了狗屎,要討茶葉混泡,以求大吉大利……
有一年夏天,我和幾個小夥伴在家門口園溝頭的一棵大楊樹下玩。鄉村臨河而居,河邊樹木蔥鬱,樹多鳥也多。小孩子頑皮,喜歡下河追鴨子、上樹掏鳥窩,玩累了就在樹蔭下乘涼。突然,有人一聲驚呼,「野侯,鳥屎屙到我頭上了!」小夥伴野侯不信,反唇相譏:「胡說八道,哪有什麼鳥屎?你的眼屎呵。」我們圍攏一看,還真是,野侯的寸頭上真有一小坨灰白色的鳥屎。這下子猶如馬蜂叮了一口,可把大家嚇壞了!鳥屎掉在頭上,不順遂,應了「禍從天降,大禍臨頭」的口語。野侯知道不妙,哭哭啼啼跑回家去。不一會兒,野侯娘拉着兒子到鄰居家討茶葉。我們覺得好戲子,跟在後面看「熱吵(南通話,熱鬧)」。狼山腳下風俗,鳥屎拉在誰身上,誰晦氣、誰倒霉、不吉利,最好的解除辦法有兩:一是「討百家米」,煮飯食之;其二是「討七家茶葉」,合泡飲之,均可解霉運除晦氣。討「七家茶葉」比「百家米」要省事,後來知道所謂「百家」不是真的一百家,超過十家即可。左鄰右居聽說鳥屎拉在身上,二話不說,要茶葉拿茶葉,要米拿米,那種熱情空前少見,歸根結底,這種古老風俗深入人心,樂於助人,舉手之勞,遠親不如近鄰。沒多會兒,野侯喝了「七家茶」,又蹦蹦跳跳來到我們中間,嘻皮笑臉,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鳥屎掉在人的頭上,首先是採取物理措施,就是洗頭,剪幾根頭髮,叫做「去晦氣,要除根」。鳥屎掉在人身上,脫掉洗乾淨,或者把衣服扔掉。鄉下人沒有那麼大方,沒有那麼闊氣,那時買布做衣服除了錢,還得有布票,穿衣服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衣服,怎麼捨得扔掉?求百家米、或求七家茶,是最划算最經濟最便宜的,還見證了鄰里之間的情誼。由此看來,茶葉的作用非同尋常,不僅僅是待客禮儀之道,還是添喜辟邪之舉。
那時,喝茶,我們叫做「吃茶」,喝,有點「窮態相」,好像多年沒有喝過,猶如「大塊吃肉、大口喝酒」,「餓急吼吼」的樣子。客人來了明明是泡茶,偏偏說成「燒茶」。看似不合常規,其實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某地風俗某種說法,這就是一種區域人文現象,亦是一個地方獨特的茶文化。
我家裡有一隻木製的茶桶,矮圓敦敦、紅漆堂堂,粗看是一種普通家常用具,細看是一件精製工藝品。據說,這是我堂祖父陳金福親手打造的,他綽號「金胖子」,是個遠近聞名的木匠大師。這隻茶桶釆用的桑樹鋸成的板,刨成一定弧度,沒用一根鐵釘,用竹梢子連接,圓底、木蓋加提把做成的「桶」。茶桶,俗名叫「茶焐子」,源於清代的茶具,一個「焐」字高度概括了茶桶的作用,,用於保暖茶壺,防止熱茶燙傷和茶壺受到磕碰。我家配套的是一把錫茶壺,看來也有年代了,依然鋥光瓦亮,挺好看。平時不怎麼捨得用,逢年過節才拿出來,放在堂前屋的高柜上。紅通通的茶桶,在紅臘燭燃起的光芒里,朝陽般地璀璨,更加顯得華榮富貴。銀光閃閃的錫茶壺,猶如晶瑩溫柔的月光,兩者相映成趣,日月同輝,福滿華堂。「茶焐子」 是空的,母親在木桶裡面填上碎棉花,把泡好的茶灌在錫茶壺裡,放置茶桶中。錫茶壺四周用上碎棉花,保溫性能更好,蓋上桶蓋,熱茶放上一天一夜都不會涼,溫熱如初。茶桶,適合於野外勞動時人們解渴之需,可攜帶可保溫隨時飲用。茶桶,精緻的外表,在視覺上給人以美的享受,讓人們在飲茶的同時沉浸在茶文化的情趣之中,讓枯燥乏味的農活兒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其實,我對茶葉最深刻最難忘的記憶,應該是茶葉蛋。
茶葉蛋,顧名思義,用茶葉煮的五香蛋。鄉村的孩子能吃上茶葉蛋,理當是最奢侈的事,每年都是立夏日。一大早,母親煮好白水蛋,前天晚上用扎鞋底的線編好蛋絡子,放進熟雞蛋到學校和同學去斗蛋,能不能獲第一名?無所謂,主要是好玩。早飯,薄粥,就是「稀飯」,除了「咸小菜」,多了五香蛋。立夏,吃蛋,天經地義。五香蛋真的好吃,有滋有味,南通話,吃了打嘴巴都不放。那時,我們不知道綠茶、紅茶、白茶、黑茶,只知道是茶葉,還是茶葉末。放進茶葉末煮的雞蛋,帶有淺淺的茶色,加點鹽,咸有餘香,茶味爽口。鄉村的茶葉蛋,純天然原生態,讓我們記住了蛋,也知道了茶。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鄰居施家老爹發現商機,自己煮茶葉蛋上街去賣。他別出心裁,把小煤球爐搬到街頭,鋼精鍋里煮着茶葉蛋,熱氣騰騰,香味裊裊。「聞香止步」,一下子吸引了行人的目光,他的茶葉蛋供不應求。別看他小打小鬧的小生意,鄉間俚語「頭髮雖細,捋捋一大把」,日積月累,讓他走上小康道路。幾年下來,施家老爹靠賣茶葉蛋發家致富,把原來的居住的草棚棚,翻建成一座「鶴立雞群」的兩層小別墅。有人感嘆「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施家老爹實話實說「是遇上改革開放的好時代,不然,哪有我們現在的好日子?」
下篇:南通不是茶葉的故鄉,茶文化卻豐富多彩。龍井茶葉天水泡,狼山頂上品茗,讓我感悟「茶禪一味」'妙趣……
誰,彈撥的古琴,如此美妙動聽?
——梅庵琴派傳承人王婭妮。
王婭妮,非物質文化遺產古琴藝術梅庵琴派市級代表性傳承人。古琴聲聲清澈晶透,猶如狼山腳下的清泉般流淌,叮叮咚咚;又如蒼茫原野吹來一陣陣輕柔的風,在臻味茶苑室內環繞迴響,與裊裊升起茶的香氣擁抱相融,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和溫馨。典雅的茶桌,精緻的茶具,瀰漫的茶香,恰似遠離紅塵的海市蜃樓,讓我們這些志同道合的茶友飄飄欲仙,如痴如醉。國家一級評茶師季亞平女士不失時機地一杯又一杯地給大家續茶,如數家珍地介紹茶的知識茶的典故茶的傳說,讓我們沉浸在茶文化江風海韻中,情不自禁地翻開南通一頁又一頁關於茶的歷史……
唐朝初期,外地商人追江趕海,一江之隔的「徽商」率先把茶葉帶進了南通。
南通,江海平原「魚米之鄉」,不產茶,茶葉屬於「泊來品」。
軍山茶,長在軍山上,算得上本地茶了吧?應該算。嚴格地講,南通仍然不能算茶的產地,小範圍的種植些茶,連「自給」都滿足不了,更不能銷往外地,如何稱得上「茶鄉」?
那麼,軍山茶種植始於何時?說法不一,只能姑且聽之,傳說就傳說而已。
一說,相傳曾是秦始皇屯兵之地,故曰「軍山」,時為汪洋大海中的島嶼。大陸來的士兵水土不服,軍營駐地流行「瘧疾」。有一黃姓士兵未殃及其禍,身體愈發強健,原來他閒時溜達軍山南麓,常採茶樹綠葉在嘴中嚼食,於是士兵們紛紛蜂擁而去採摘……軍山茶來源最早的傳說。
二說,相傳明朝後葉,軍山開山祖師法空和尚結茅廬于山麓,鏟草辟徑,便於每日講經說法,發現淨瓶水灑過之處,花草成長茂盛。將雲遊天竺時捎回來茶樹苗種植。後來,圍着寺廟種了一小塊茶樹,茶葉炒制後作廟堂飲品……隨着寺廟沒落,茶樹隨之荒廢。
三說,南通民俗專家張自強曾寫文章認為,1966年,南通市城建局派朱寶琪、張延生到軍山選址籌建茶園。派人去福建武夷山採購茶樹苗,用船渡海過江運回軍山種植,成活率達八成,專人管理。政府重視,南通人開始了茶園種植「軍山茶」,雖然是小範圍嘗試,沒有成為大氣候,缺乏規模,卻填補了南通「無茶可種」的歷史空白。
四說,據軍山管理人員稱,上世紀七十年代,來軍山插隊的知識青年,從對江的蘇州東山引進了一批茶樹新品種。2002年,狼山風景管理區重新補栽,目前栽培面積已達30畝。「軍山茶」因其獨特的色、香、味,被譽為「蘇北第一名茶」。軍山茶,以清明為界,分為明前茶、明後茶。《茶經》上說,開春的早茶若少女,明時的茶似少婦,而暮春茶則如老婦。以女人相比,一目了然,以「明前茶」為尊,山上天然生長,早晨雨露沒有乾涸時採摘,經過人工焙烤,得天地之精華,有延年益壽之功效。
「茶禪一味」,我看到不少茶館都掛着當地著名書法家書寫的墨寶。這個成語源於中國的禪宗文化,禪宗強調通過禪修來達到內心的平靜和超脫,而茶則是禪修的一種方式。禪是心悟,茶是物質的靈芽,「一味」就是茶與人、人與心、心與心的相通。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去狼山採訪,好客的育枚方丈熱情接待。手抱剛泡的一杯淺茶,就覺到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品飲之間,想起了陸游一首詩「松風竹爐,清泉綠茶。夜深共語,舌尖留香。」大白天與素衣素袍的育枚方丈共飲,滿口飄香,別有一番情趣。育枚告訴我,這茶是明前龍井,用天水泡的。怪不得入口生津,沁入心脾。天水?我登上山頂,看到寺廟外有幾多敞口大缸,裡面儲存的天上下的雨水。經過沉澱而成淨水,煮之泡上龍井,正宗的「龍井茶葉天水泡」,妙極了!笑起來神像彌勒佛的育枚方丈告訴我,好茶泡的水很講究,一等一的是「天水」,就是缸儲的雨水,經過一兩年儲期的冰雪凍結的水更佳。其次是經過明礬沉澱的河水,次之是井水。品茗、聊天,仿佛置身於紅塵外的「桃源」。曾在上海佛學院任教的育枚談笑風生,他說,你看我們的飲茶動作多簡單,喝時拿起杯子,喝完了放下杯子,周而復始,說明了什麼?於是我即興拿起了茶杯喝茶,喝了放下茶杯,「一拿一放」,每個人都是這么喝茶,真的挺簡單的。育枚笑了,又重複着喝茶的動作,「這裡隱藏着人生的哲理呢,」育枚說,喝茶的「拿、放」動作,告訴人們,生活中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拿得起,放得下」,如此這般,再難再複雜的問題豈不迎刃而解了?仔細想想,還真是這個道理,喝茶的學問還真不少呢!不由地讓我吟起唐代詩人元稹的名詞:「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
中國茶成為與可可、咖啡風靡當今全球的三大無酒精飲料之一,那麼,茶葉的始祖是呢?
據《神農本草經》記載,神農氏在嘗百草時,曾遇到七十二次中毒,最終通過茶葉解除了毒素,化險為夷,死而復生。說明了早在神農時期,茶葉的功效就被人們所認識,炎帝神農氏被公認為中國茶葉的發明者和始祖。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是指古代中國平民百姓每天為生活奔走忙碌的七件事,也是七件維持日常生活的必需品。這種說法來源於宋朝,當時還包括「酒」,稱作八件事。後來,覺得「酒」算不上必需品,到了元朝,被剔除了。七件事,全都是「吃」,吃,還真算人生頭等大事,「民以食為天」。這七件事,不僅僅關乎飲食,還體現中國數千年的飲食文化,與平民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天天相連。茶,位於「開門七件事」之末,但客人臨門,卻是第一件事。自古以來,中國人待客之道:坐、請坐、請上座;茶、上茶、上好茶,雖有等級之分,不難看出,以茶敬客在待客之際是一種絕對不可缺少的重要儀式。
喝茶,喝得月淡風輕;
聊天,聊得海闊天空……亞平女士端來四式小食品,南通話叫着「小點心」,「來!嘗賞茶點。」因為茶,「點心」變為「茶點」,說明茶已深入人心,凡是與茶相關聯的食品,茶總在領先地位。比如茶食、茶飯、茶干、茶水等等。
那就說說茶干軼事吧,不得不說已有300多年的地方特產——南通白蒲茶干。茶干古名「菽乳干」,菽,在五穀中,指大豆,後來泛指豆類植物。就是「豆腐乾」,選用大豆、甘草等十幾種天然材料精製而成。茶乾的得名,源自南宋末年。文人雅士喜茶品茗,三五好友相聚閒聊,各一杯清茶,配六七塊豆腐乾。豆腐乾近似茶色,又配茶而食佳品,「茶干」之名渾然天生,脫穎而出。據說,乾隆皇帝下江南,途經白蒲聞到一股香味,一打聽是白蒲本地生產的茶干。「聞香止步」品嘗起來,龍顏大悅說「好,這東西實在好。」揮毫題了4個字「只此一家」。皇上欽點,白蒲茶干名聲遠揚,至今不衰。
茶,從古自今,植根於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過去的茶店茶館恰似寥如晨星,現在茶莊茶座猶如雨後春筍。我發現都是女主人,讓茶文化更加婀娜風姿綽約多彩……南通不是茶葉產地,茶葉何來?據悉,不少茶座主人在外地山區承包了茶場,直供南通市民,茶市場日益繁榮。
一把諾大的紫砂茶壺懸掛在某店門口,壺口清水飛流直下,源源不斷……壺嘴朝里,沒有面對進店的顧客,甚好。否則,誰還敢邁進該店半步?原來,這裡也藏有玄機。老人們講,如果在飲茶品茗時,主人倒茶時把茶壺嘴對着客人,不待續茶結束,客人就會拂袖而去。為啥?主人已下逐客令,死皮賴臉地呆着,尷尬之極,面子何堪?哦,飲茶的規矩還真多,倒茶壺嘴如若對人,預示客人不受歡迎,激流勇退,一笑了之。如今,茶莊門前羅雀,鮮見人來客往,生意咋做?經營方式與時俱進,線上直播、網絡直銷、快遞直達,照樣紅紅火火。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時代不同了,茶市場「常」勝不衰。
曾經的「大碗茶」一去不復返了。季亞平女士說,她的茶苑在狼山腳下靜海街,店門口是一條東西走向的道路。那天,她說,也想繼承南通茶館老傳統,發揚光大,在店前擺一大缸,泡上等的茶,供來往行人解渴之需。我笑着說,還是免了吧,你看街上還有幾多行人?人跡稀少,車來車往一陣風;現在超市到處都是,飲料品種繁多,誰還稀罕大碗茶?過去喝大碗茶的都是推小車拉板車的「腳夫」,現在哪裡尋得到這些社會底層的步行者?我是巷子裡掮木頭——直來直去,有啥說啥。眾茶友聽後,紛紛點頭稱是,「大碗茶」已退出歷史舞台,掛在博物館的展板上。普遍興起的是室內飲茶品茗,典莊雅致,具有文人氣息。不管哪個企業,無論規模大小,你一進門,老闆總會先邀你飲茶,「開門見茶,關門品茶」,這已經成為當今社會一種時尚。
有茶的日子,真好!
茶味不濃不淡,時光不急不緩,擷一縷茶香作伴,守一窗春色明媚,讓尋常生活充滿了煙火氣。茶,就是這麼神奇。不僅僅是一種飲品,更是一種精神的寄託,一種情緒的淡化,一種心靈的溝通。一杯茶,讓我們在繁雜喧囂的人世間,品味生活的酸甜苦辣,讓靈魂在茶香中洗禮和升華。以淡泊、平和、寧靜的姿態面對生活中的無時不有、無所不在的挑戰,迎接更加美好的未來。
「壺小有天地,茶清無是非。」
——中國人越來越喜歡茶了……[1]
作者簡介
海德,文化學者、作家、資深媒體人,畢業於武漢大學中文系,大學文化,文學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