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痴(溫燕霞)
作品欣賞
瓷痴
言及瓷器,作為地道的江西人,應該有不少話說,因名聞遐邇的景德鎮就在不遠處,日常所用器皿,也大抵是景瓷,可謂「百姓日用即道」,頗值自豪。只是歲月流轉,瓷器已不再神秘。特別是機械化的大批量生產,更使其地位日下,往日作為皇家御用的景瓷只好作小女兒情態,在商店的櫃檯乃至景德鎮的街市上,向人們展示它不無羞澀的微笑。這樣的時候,還會有人為景瓷朝思暮想、神魂顛倒麼?
有的,而且為數不少。我的同事果先生,即是一位。
果先生北京人氏。六十年代初畢業於北京廣播學院,是我們台資格最老的幾位播音員之一。據云他每回出去採訪,總能遇上幾個人表示熟悉他的聲音與名號:「我是聽你播的天氣預報長大的,」可見果先生的影響力不小。
不過,比之他的播音生涯,果先生作為收藏愛好者的名氣似乎還要大些。我曾承受他前往南昌市的古玩一條街,發現識得果先生的人不在少數。果先生平日集郵、收藏錢幣與磁卡,還有就是各種型款的景德鎮瓷器。這些年只要有機會,他就往景德鎮跑,在各瓷廠和瓷器街上轉悠,像獵人似的尋找着青花釉里紅瓷瓶、影青梅瓶、青花玲瓏瓷筆筒,有大師證書的各種藝術瓷。其時他目光炯炯、細緻機警,一副決不放過一件物品的模樣。這種狀態下的他,口袋自然守不住。未幾,即抱回一大堆各式瓷器,臉上的微笑卻沒有錢包的空虛,而是顯得格外充實。
一次,筆者隨果先生到景德鎮出差,白天他買了一大堆花瓶,晚上猶自高興,竟取了車鑰匙,於夜半時分躡足下了三樓,到停車場去找汽車。好不容易打開車廂,便不顧炎熱,端坐其中,抱瓶細摩之,猶如懷擁美女,其情狀被尾隨而來的司機看見,不由大呼「痴」字。次日講給眾人聽,皆大笑,唯果先生正兒八經,稱瓷質猶勝於美女肌膚,大家這才明白他家後院為什麼從不起火。消息傳出,女同胞們莫不興致勃勃。心想若能讓丈夫也學成這種痴樣,自己的愛情不就固若金湯了嗎?一時間,果先生竟成眾女士的「夢中情人」,讓他得意許久。
就像樓外有樓、天外有天一樣,與另一先生相比,果先生又痴得不夠了。這位先生我在家中見過幾次,知道他在某司法部門工作,酷好瓷器。他每次來家中,都是來找小叔。蓋因小叔在景德鎮工作,且畢業於陶瓷學院,各瓷廠皆有熟人耳。此君看上去憨實,屬於那種人情有所寄託故而疏忽生活細節的大俠類型。正因如此,有時他的行為有些異於常人。譬如他打電話找小叔,一而再再而三地詢問題,有時必須連續三個人接他電話,不約而同地告訴他小叔沒回來,他這才相信,讓人不無煩惱。由於他集瓷集得很早,景德鎮那些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的代表作他都收集了,這是頗為難得的。只是公職人員的工薪與住房讓他有些侷促:瓷器價錢日漲不說,買了要找地方存放,還不是件易事呢!聽小叔和果先生介紹,這位先生家中的床底下閣樓上以及其他空閒的地方,全都堆滿了各式瓷瓶瓷雕。逢到星期天或其他比較清靜的日子,該先生便緊鎖房門,然後把瓷器的錦盒包裝一一打開,把瓷器拿出,用白布輕輕擦抹,然後擺在一旁,靜心觀賞,放眼望去,一片華光。只見晶瑩剔透的玲瓏瓷,如玉似雪的影青,優雅古樸的青花釉里紅,濃麗尊貴的美人祭,交相輝映異彩紛呈,耀人眼目。再看瓶型,什麼太白尊、油錘瓶、玉壺春、透雕花薰等等,簡直如仙子下凡,媚態各具,在陽光中閃爍出寧靜、至美的自然色澤,讓人愛不釋手、目不錯珠。該先生跌坐一旁,茗客一般靜靜品味着其中真諦,良久,才發出一聲舒心滿意的嘆喟,爾後起身將器物小心包紮好,一一歸位……
以上場面並非我親歷,但因有兩人的共敘估計還比較接近真實。我聽了不但不覺敘述者有什麼誇大之辭,反以為他們可能遺漏了一些更能體現他「瓷痴」特質的某些細節。那些細節是什麼呢?我想是他的目光和臉上的神情。一個那樣痴戀着瓷器的人,當他把玩愛物之時,眼中、臉上是會閃耀出一種光輝的。這位先生平日為人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從他的愛瓷成癖來看,似乎是一個知道厚生悅性之人。他的瓷癖雖然不能與陶淵明的愛菊、周敦頤的愛蓮和李白的酒癖、米芾的石癖、蘇軾、黃庭硯癖墨癖比肩而論,也不似他們的傳說那般修潔脫俗、充滿名士的狂狷超逸,從而成為千秋清話,但它同樣是一個人內心深處的寫照。在紅塵萬丈,人慾櫻花流、心靈浮躁的今天,能有這樣的痴癖倒似找到了一條通往幸福的大道呢!也不知此說謬乎?想一想,又覺反正是一孔之見,說了也就說了,沒甚關係,倒是很恨自己,竟不能培養出這等有文化氣息的癖好來。整日介只知上時裝店,十足一個俗人,無趣得緊,看來應該多向果先生和有瓷癖的先生學習才對。[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