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情书
作品欣赏
书信的艺术逐渐沦丧,尤其是情书,尤其是男人写的情书。
书信的功能似乎在不断递减。这一方面是由于有更便利的通信工具,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因为,单凭一封信或几封信已难以办成任何事——办事得依仗名厨的手艺、名花的笑靥、名人的权势和名产的身价。书信,末也。一切书信都失去了原有的隆重。在这个大形势之下,情书自不易保持良好的水准。
再从收信人的一方面来考察,人们似乎愈来愈不尊重文字,愈来愈不相信文字。一封信可以打动高官,使他兴利除弊;一封信可以打动美女,使她芳心暗许;一封信可以使自己得官;一封信可以使别人效命……这些看起来都是远古的神话。信,文情并茂的长信,已经被许多人当作书呆子的身份证。信写得多、写得长、写得好,或许正足以表明他没有别的本事。书信艺术沦丧的又一個原因可能是情书缺乏佳作。
说到阅读的耐性和习惯,那正是许多小姐所缺乏的,尤其是年轻、美丽、活泼的小姐,她们最不喜欢看密密麻麻的字了。男人的情书到她们手中,势必有一个可怕的命运。我知道有一位追求者擅写长信,收信人常常把信交给她的嫂嫂代阅,由嫂嫂向她说明要点。还有一位小姐被一位同事追求,她每天收到一封信,把信往床头一个旧箱子里一丢,从来不拆,结果信几乎装满了那个箱子。几年以后,家人帮她清理东西,把这些信一一拆开,除了有许多长信,还有首映电影的票、中国小姐选拔赛的入场券、风景画片、变体邮票、名画复制品、心形的饰物等一大堆。
顶糟的是下面这个故事了:一位小姐在好几个追求者中选定对象,订婚了。订婚那天,她把其他追求者写的信拿出来,跟未婚夫一封封共同欣赏,哈哈大笑。这种故事,严重地打击了男人写情书的积极性。
我总疑心,一些稍有阅历的男人,在执笔写情书时,像政治家的地方多,像艺术家的地方少。他难免会考虑:一、信寄出去有没有用处,有多大用处。二、如果恋爱失败,这些信将留下什么样的记录,别人又会怎样对待这些记录。这样一考虑,长信多半变成短信,有信也许变成无信。由情书之文采不足所生的缺憾,他知道用别的东西好好填补。
若银汉迢迢,见面不易,男人依赖情书的程度就会大大增加。对失恋的恐惧压倒了其他恐惧,他们只好奋不顾身,付出心血寄情纸笔。这么说,情书不发达还有一个原因:我们的空间小,交通又发达,见面太容易。[1]
作者简介
王鼎钧,1925年生,当代著名华文文学大师,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兰陵镇(原临沂市苍山县)人,一生阅历丰富,文思不俗,勤奋不懈。
曾在报社任副刊主编,也当过教师。51岁时移居美国,一直在纽约居住。他的创作生涯长达大半个世纪,长期出入于散文、小说和戏剧之间,著作近40种,以散文产量最丰,成就最大。20世纪70年代他的“人生三书”(《开放的人生》、《人生试金石》和《我们现代人》三本励志小品文),在台湾总发行量逾60万册。他淡泊名利,穷毕生之力于“写出全人类的问题”,风格多样,题材丰富。丰沛的内在能量,不渝的创作忠诚,对散文艺术的努力开拓,使之成为一代散文大家。[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