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的日月(黃英)
作品欣賞
留守兒童的日月
江南水鄉的夏季從搖曳多姿的荷花中款款走來，帶給人們「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詩情畫意。經不住朋友圈裡眾多荷花仙子的風姿綽約與顧盼生輝，七月第一個周六上午，我與老公趕往郊區枓村的地方去賞荷。
驅車到枓村只需40分鐘，老公名曰帶我去觀荷，實則去釣魚，這是他的愛好。我沒有享受魚兒上鈎的耐心，只想到荷塘四周走走，感受「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的心境。因周末的緣故，到達枓村不到九點，私家車已排成長龍，不得已停車步行。微風吹過，荷葉搖曳着弱柳扶風般的腰肢，似乎歡迎遊客的到來。老公直奔目的地——荷塘對面的魚塘，開啟垂釣模式。我卻想在綠意盎然的荷塘中，尋找「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那一枝。
七月的江南濕熱難擋，好在太陽公公不算熱情，躲到雲後捉迷藏去了。這是我第三次到枓村，輕車熟路。荷塘中間專為遊客修了一條約1米寬的石子路，為遮陽避雨還搭建了木製涼棚，石子路兩旁種滿藤本植物，長長的綠藤正好爬上涼棚，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小跳跳死的，慢點，等一下我！」正當我伸手觸摸荷葉中間那珍珠般的露水時，石子路對面飛奔來一個小男孩，帶着悟空面具，喊叫並追趕的是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褲腳高高捲起，挎着一個竹籃，裝滿綠色的蓮蓬。孩子似乎沒聽見，徑直向荷塘對面的魚塘跑去。我猜測是當地村民，爺孫倆是趁早上涼快摘蓮蓬的。
荷塘四周拍照稍好的角度，遊客們排隊占領，有自拍的，有全家上陣的，還有專門來拍寫真的，只為人與荷花相映紅的照片拍得唯美些。荷塘是人工開挖的，不是無邊無際的那種。我取了幾個景，用手機拍下，作為到此一游的證據，也算是對江南水鄉每年荷花季的一個交代，大約花了四十分鐘。
天熱人多，口乾舌燥，觀賞完畢，我去車內取水杯，再看老公垂釣的戰果。魚塘周圍釣魚的男人真多，還不怕曬，沒有撐大傘的。老公看我走來，驚訝地問：「這麼快就賞好了！」顯然他擔心我沒耐心看其釣魚。「不是第一次看荷花，也不是攝影高手，看看就可以了。」「那你到那棵柳樹下休息，涼快些；再不行我將大傘撐開！」「我可沒耐心看你釣魚呢，天氣又這麼熱。我帶了本小說，到塘主家看去，他家客廳穿堂風，涼快！」
我將水杯遞給老公，讓他喝光餘下的水。正好帶着空水杯去塘主家，順便加點水。塘主的房子不遠，五十米左右，面積也不大，臥室，衛生間，客廳，廚房各一間。我看見女主人在屋東頭走廊涼棚下收拾剛摘下來的豇豆等蔬菜，就和她招呼進屋小坐並倒點熱水。她回答很乾脆：「你儘管倒，水瓶在客廳飯桌上。」
我徑直走進客廳，屋內很凌亂，有兩隻狗躺在地上睡覺，還有幾隻母雞在溜達，五六張塑料椅子高高地壘在一起，飯桌上有兩個大水瓶，三輛玩具車，其中一輛已拆得七零八落，還有個翻過來的面具，一本字典下面幾本書。我倒好熱水，翻開隨身帶的小說，取出椅子放在過道處，享受穿堂風的舒適涼爽。
可能是我在客廳里弄出的聲響，驚動了臥室里看電視的人，一個瘦瘦的小男孩走出來，約摸六七歲。顯然他不怕生，像大人一樣問我：「你來我家幹啥，我爺爺奶奶不在家！」「我來倒點水，正好你家涼快，坐一會兒，我和你奶奶打過招呼了！」「那你倒吧，水瓶在桌上！」「我倒過水了，謝謝你。小朋友，你剛才看什麼動畫片呀，好認真呢！」「熊大，熊二，光頭強。」小男孩熟練地回答。
一問一答，小男孩走到我身邊，指着我手中的小說：「你看的是什麼書呀，這麼厚，能給我看看嗎？」「你，還沒上學吧，不識字吧！」。「認得，我上完幼兒園大班了！」說着，小男孩從我手中拿過書，對着大段文字，口中念念有詞：「大，口，一，中。」沒想到他還真識幾個字。小說沒插圖，很快小男孩把書還給我：「這書一點也不好看！」「這不是你看的書，你有漫畫書嗎？」「有，桌上的幾本是我姥姥送來的，是舅舅家紅紅姐姐讀過的。」我起身翻閱了桌上的幾本書，其中新華字典一本，初中歷史、地理、政治一點通（屬教輔）各一本，這哪是幼兒園大班的孩子能看懂的呢？
「你能幫我將這個車輪裝上去嗎？」小男孩放棄讀書，拿起桌上一輛只有三個輪子的玩具車，向我求助。我向來動手能力差，可小男孩真誠的求助，只得嘗試一下。拿過來一看，我發現掉下來的車輪是因為軸承斷掉了，無法銜接。我問小男孩家裡是否有鐵絲？他茫然地搖搖頭。「那我也沒辦法呀！你不是還有輛車嗎？」我只好安慰他。「修不好了嗎？我最喜歡這輛車，遙控它就能翻跟斗。」小男孩顯然有些失望。
無奈之下，小男孩拿起另外一輛玩具車，手動模式，在桌上來回推，撕啦撕啦地響。我想制止他玩車的噪音，但又不好開口，於是從挎包中拿出幾顆巧克力糖果和駿棗夾核桃仁遞過去。小男孩卻不要，說：「奶奶不讓我吃別人東西。」「沒關係，我到你家釣魚的，不是外人，你看我都喝你家開水了。」小男孩可能覺得我的話有點道理，順從地用雙手接過我手中的零食，放在桌子上。隨後迅速跑進臥室，一眨眼功夫，只見他拿出一個褐色小錢包，認真地告訴我：「這是我的錢包，現在沒錢，就裝糖果吧。」然後將桌上的巧克力糖果塞進小錢包，自言自語：「留着慢慢吃！」
裝完糖果，發現我又在看書，沒理會他，小男孩拿起桌上的面具遞給來，說：「你戴給我看一下！」我接過來，有些小，明顯那是孩子戴的，遂說：「還是你戴給我看，像不像孫悟空呢？」小男孩聽從我的旨意，將面具戴在臉部，像模像樣地學起孫悟空的各種形態。在小男孩戴上悟空面具時，我驚奇地發現，他就是一小時前在荷塘路上奔跑的孩子。小男孩賣力的表演，還不停地問：「我像孫悟空嗎？」看來小男孩太孤單了，好不容易遇到個陌生人都纏着不放。我決定放下小說，陪小男孩玩會兒。
我們一邊遊戲，一邊聊天。小男孩早熟，健談，遠超同齡人。雖然他的有些回答不算完整，但我弄清了他六年來的人生閱歷：小男孩說爺爺被人稱作王老闆，奶奶就是老闆娘，所以爺爺說他應該叫小王子。
我沒問小男孩的大名，就姑且叫他小王子吧！小王子是典型的農村留守兒童，媽媽生下他不久，就將其丟給爺爺奶奶，和王子爸爸去蚌埠打工。我原本以為小王子的爸媽會不定時地回來看一下，誰知小王子說過年都沒回來，他都不記得爸媽長啥樣了。我問他是否想爸媽？誰知他的回答更意外：媽媽不要我，我也不想她。爸爸以前過年回來，就喜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還讓我幫他拿手機，我也不想他回來了。現在爸爸回不來了，他要等我九歲才能回來，他在外面和別人打架，坐大牢了；還說爺爺奶奶不讓他想媽媽，爸爸打架是因為媽媽。小王子還告訴我他馬上要上一年級，奶奶要照顧姑姑家的姐姐，（之後從他奶奶得知小王子姑姑姑父在外地打工，其女兒開學上高中，需要人去陪讀，任務落在小王子奶奶身上）那樣只剩下他和爺爺看魚塘了，不過還有三條狗，特別是小黑，是他的好朋友。
不知不覺，我和小王子愉快地玩耍了一個半小時。日近正午，垂釣者紛紛收工，荷塘四周賞花的遊客也紛紛散去，其中不乏跟在父母身後撒嬌的孩子，有的還嚷着要抱抱。該和小王子告別了，我一直沒向他奶奶問及相關情況，因為實在不知如何開口。留守兒童的日月，缺少父母的陪伴，雖能吃飽喝足，但誰能走進他的小小世界，了解他的渴望呢？他們在孤獨中一天天長大，像一顆隨意扔在野外的種子，能否開花結果，完全是個未知數。
看着滿池盛開的荷花，我為花兒感到幸福，它們每年綻放一次，竟會吸引眾多遊客前來觀賞，而留守兒童見父母一面都困難，他們何時迎來關注的目光呢？ [1]
作者簡介
黃英，安徽桐城人， 定居蕪湖，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