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丁銘春)
作品欣賞
笨
「餵」，您是丁老師嗎？我想把孩子送您那補課，您在家嗎？
「在家，在家。」沒過十分鐘，孩子送來啦。
孩子的母親個大，大嗓門，進門就喊，丁老師！丁老師……
「這兒呢，這兒呢。」我趕緊應着。
她手裡牽着個小女孩，八九歲，眼窩含一汪水，怯怯地，直往母親身後躲，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我熱情地讓她們坐，倒上一杯茶。她媽媽滿臉愁雲和無奈。嘆口氣，說：「咋整啊？數學總不及格，老笨了，笨死了！」孩子緊咬嘴唇，把頭低下。
這位媽媽又磨磨嘰嘰，發泄了一番：「老師總打電話，說她笨！應用題咋教都不會。比如：左邊有六課樹，右邊有七棵樹，左邊比右邊少幾棵樹？你說把我氣的，這多簡單吶，就教不會。咋整啊？這麼笨！」
「沒事，沒事。哪是笨，她是沒入門，思路沒打開，或者方法不對頭，缺乏自信……」我以理解並自信的神情和語調與她交流。末了，這位媽媽懇切又很信任地丟下一句話：「反正放你這了，都說你行！」如一陣風，走了。
我開始「輸入」輔導程序。但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得先把心的距離拉進，走近心靈，尋找「病因」。
我微笑着問她，你喜歡吃大白菜嗎？她不作聲，愣愣地看着我。我看出，她不知如何回答。
「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問你嗎？因為小白兔最愛吃大白菜。你可愛得多像小白兔啊！」
「我奶奶家就有小白兔，我總餵它大白菜呢。」她的緊張和膽怯，以及陌生的感覺隨之淡去。一縷陽光跳動在她的臉上。
你叫什麼名字？還沒等回答，門開了。
「唉呀，你就是丁老師吧？我是劉苹她奶奶，給她送點吃的。可讓你費心了，這孩子太笨太笨，不好教啊，不好教啊，把老師和她媽都氣壞了，沒辦法才送到你這來，你可得給我們多費心。」關心與愛溢於言表。
我心卻猛地緊成一團，像三九天裡的一個凍豆包！老師說笨！媽媽說笨！奶奶說笨！那麼蔓延開來，就是——同學說笨！親屬說笨！鄰居說笨！這太可怕了！這簡直就是精神扼殺！為什麼要讓她小小心靈承受如此之重！
如果一年年一天天的，這些「好心」的師長們不停地排泄一堆堆善意卻無知的「笨」話，排山倒海般，劈頭蓋臉襲來，無異於是把她靈動的世界塞得僵死、滿滿！
我突然想起愛迪生。不，應該是想起那位當初宣判了愛迪生「笨」刑的老師，沒有他，這個世界光明的腳步還不知要徘徊到猴年馬月。雖然沒有人為這位「庸師」立碑。
可是劉苹呢？她不幸地攤上了如此「為人師表」的「庸師」，卻沒有一位偉大的愛迪生的母親！難道，這能僅僅寫上「悲哀」二字，就草草地畫上句號嗎？
我又想到了法國著名心理學家愛米爾·庫埃。他在《利用自我我暗示教育孩子》一章中着重強調，無論如何都不要告訴孩子他或者她是一個蠢笨的，說謊的，懶惰的或者更為惡劣的孩子。記住，這樣的不斷暗示很可能會變為現實，正如暗示能夠使人變得優秀一樣。要教育每個人一生都要以必勝的堅定信念前進，在這種信念的影響下，他無疑一定會獲得成功。當然，這並非說他只需靜靜地期待事情的發生，而是因為，在這種信念的驅使下，他會去做一切能促使他成功的事。
送走了劉苹的奶奶，我調整了一下心情，又微笑着跟她說話。
「劉苹，你知道你這個『苹』字是什麼意思嗎？」
「嗯？不知道。」她疑惑地望着我，仿佛有所期盼。
「是春天裡乾乾淨淨的白色花，像雪一樣潔白，香氣撲鼻。秋天，果實纍纍，紅彤彤地掛在樹上，一看就叫人眼饞。你說是什麼？」
「大蘋果。我還餵過小白兔大蘋果呢。」
「你真善良，你很聰明，餵小白兔大蘋果，它就長得更白更聰明和更可愛了，就像你這樣可愛。」
「不，我笨！他們都說我笨！」她眼睛裡又蒙上了一層陰翳，又把頭低下。
「淨瞎扯！她們根本不懂你。對了，你上學期期末語文考多少分？」
「96分。語文在班裡排第五呢。」有笑容在她臉上蕩漾。
「呦！這麼厲害！96分，第五，真了不起！」我非常驚訝地提高了音調，加重了語氣。「小劉苹，你看這是六枝鉛筆，給你兩枝，給我三枝，你數數，還剩幾枝了？」
「一枝唄。」她脫口而出，像做一個簡單的遊戲，她輕鬆地掌握了。
「你看啊，這是跟書上第五頁例題一樣的。你把六枝鉛筆就像剛才那樣，再重新分一下，算一遍，然後你再看那道例題——不就是換個數嗎？對你來說，小菜一碟，不費吹灰之力。」
她開始認真地看那道題！她突然拿起了筆！刷刷地在列題！
「還剩24個麵包！」如蠶蛹破繭，如盲人突然看到第一縷陽光，她驚喜地，充滿肯定和期待地望着我。
「好，真了不起！獎勵10元，給『小白兔』買大蘋果。」我激動地邊說邊用肯定的目光鼓勵她。」
「我以後就叫小白兔！」我看見，有淚花在她眼中滾動着，是晶瑩的，久違的，感動的淚花。
「所以呀……」我趁熱打鐵。
「你根本就不是不會，是嚇住了自己，是不相信自己，是逃避數學，是做題少！這不白瞎你的聰明嗎？」我很激動，我的音量很大，足以震動她的靈魂，振作她的精神，提升她的自信！
「可是，她們都說是我笨。他們也拿了鉛筆給我講過，可是邊講邊對我喊，有時還罵，有時還打一下，我最怕做數學了！」
那你以後就跟我學，我最知道你的聰明，期末考個好成績，讓他們全瞪眼，全都羨慕你，行不？」
「嗯」她使勁點點頭。有淚珠從眼中滑落。她喜歡上了數學。從書上例題和練習題，到練習冊，再到課外數學卷。她幾乎逢題必做。或沉思，或發問，或反覆驗算，簡直有點痴迷。一晃，期末。
那天，劉苹是跑着回來的。她氣喘吁吁，老師，老師，我數學分——和班長一般多，也是95分！
「噢，太好了！握手吧！」我激動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她一雙小手緊緊地攥住了我的大手。攥得緊緊，攥得熱烈。[1]
作者簡介
丁銘春，農民作家。魯迅文學院第十期少數民族作家班學員、魯迅文學院吉林省中青年作家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