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记(一)(高丽君)
作品欣赏
粉笔记(一)
晚自习，偌大的北教学楼，静悄悄。楼上楼下，隐隐传来各班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音。
隔壁班忽然传来哄堂大笑声，接着鼓掌声、戏谑声、打闹声连成一片。正在七班讲课的老武停下来，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正和学生讨论一个难题，大家仔细看看，是不是丢了个步骤……学生们也跟着皱皱眉，接着抬头看讲台上的老师。灯光下，发白的头发，发白的衬衣，发虚的脸庞，发蓝的黑板，发亮的粉笔，和白天相比都有点虚幻。
他眼神一闪，示意前排学生关了门窗，继续用红粉笔重重点着黑板，高声大喊：“同学们，问题不在于大而化之做出答案就行，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出这道题的得分点……”隔壁吵闹声更响亮了，尖叫声、口哨声，夹杂在一起，此起彼伏，干扰得他几乎不能讲课。老武有些生气，握着半截粉笔，走出教室。
夏夜，静谧的校园是艘巨轮，每个门窗里灯火辉煌。路灯散发出微黄的光，射在近处的垂柳小草、月季芍药上，斑驳五彩，像极了童话中的场景。一阵凉风吹过来，灌进衬衣，衣服就鼓成个帆，他将汗水涔涔的头往后仰，清风调皮地爬过来，汗水迅即消失，惬意极了。
老武边慢慢走向八班边思忖，这题讲完再不敢讲了，不然又是一个数羊的夜晚。晚自习讲课的教师们都有同样的体会，讲多了或讲到入情处就会兴奋地通宵失眠。这是职业病，没办法，只能自行找办法克服。
大家综合过各种解决方法，不外乎几种：有用热水泡脚的，有看晦涩难懂书本的，还有操场里跑几圈，有跑道上走路的。更有甚者，用喝酒来缓解压力抚慰情绪。据说新来的小陈就这样。人们都笑，年轻轻的女孩，天天晚自习那么卖力地讲课，对学生成绩提高作用大不大暂不知道，单凭每夜几口白酒，几十年后估计就是个女酒仙。一般来说，新教师、年轻教师反映强烈一些，老教师早该适应了，可惜自己几十年都没改掉这毛病，啥方法都不管用，只好决定少讲。
“上晚自习呢，你们吵啥呢？吵得别班都不能上课了。”他站在门口说。
没有人注意他。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讲台上。一个女生正在讲桌前拿起校服展示着什么。下面的学生们拍手笑，指指点点。
老武走过去，站在讲台上喊：“别吵了。你们老师呢？”学生们七嘴八舌，生物老师请假了，让我们自己自习。
他背起被红色粉笔染成红色的双手，说：“那就安安静静做作业，你们吵啥？”
“校服！校服！”全班学生笑嘻嘻一起喊，又齐齐去看女生手中的东西。
“同学们静一点噢，其他班还上课呢。”他安顿了一句，正准备走出去。但也有点好奇，什么情况能让全班学生如此兴奋发狂呢，便扭头看了一眼。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为这一眼悔恨万分。
那是一件校服。一件画了画的校服。不，准确地说，是一幅利用校服的空白处用各种线条勾勒的一幅画。他走近仔细一瞧，就红了脸。只见校服前后空白较多的地方，被人用钢笔巧妙地描画出一对裸身男女。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抚摸亲吻。画面新鲜刺激，暧昧大胆，情色味道浓烈。他赶紧收回目光，一面佩服作画人的构思技艺，一面暗暗可惜用错了地方。
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在校服上乱写乱画。“赶紧拿下去！不成样子了。”
老武觉得这样的画面放在教室里太不合适了，不由声音高了起来，严肃地说。
“管得多，你又不是给我们代课的老师。多管闲事！”讲台上女生忽然大声说。
人们都愣住了。老武也愣住了。他抬起头，认真看了看面前的女孩。这是个胖乎乎的女生，短发，圆脸，满脸青春痘，白体恤包裹着发育太好的身体，正挑衅地看着他。
“一个女生，整得全班闹哄哄，像什么样子？赶紧下去！”老武有点气愤。教书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我偏不下去，我在演示自己的作品。你又不是我们的老师，管得多！”她昂起头，再次强调，眼神犀利，语速极快，像迅速射过来根根箭簇的弓弩。
老武一股气也冒了起来，声色俱厉：“下去！这是课堂，遵守纪律是基本校规。不管有没有给你们代课，影响课堂纪律都不行。”
“我偏不下去！”学生们都静了下来，像看两只猩猩看着他们。老武看着那个倔强如小钢炮的小女生，走过去，顺手拉了一下她胳膊说：
“赶紧穿上校服。像个什么样子？”
那女生情绪突然激烈起来：“真是的。你一个男老师动我身体干啥？”然后大声哭叫，“谁让你动我胳膊的？你看红粉笔都染脏了我衣服。”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男生就跳起来，大声说：“真是的，跑到我们班来耍威风了。滚回你们班去！”
老武懵了，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走上来两个女生，拉着讲台上哭哭啼啼的胖女孩回到座位上。他想解释，“同学们……”可没人听他说，一群孩子冷冰冰看着他，仿佛看着溺死的人伸长双手求救而无动于衷，他们等着看戏。
作者简介
高丽君，宁夏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