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船明燭照天燒(陳奮)
作品欣賞
紙船明燭照天燒
老伴感染了新冠病毒的第四天晚上,我出去倒垃圾。雖是二九寒天,有「一九二九不出手」之說,但我不戴手套拎着垃圾袋,無絲毫涼意。微風習習,溫暖煦煦。這是冬天裡的春天,「吹面不寒楊柳風」。我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小區里燈火輝煌,卻空寂無人,家家都有人感染了新冠。我很是慶幸,照顧了老伴4天,還是安然無恙。
我老伴是在疫情放開後感染的,她喜歡做核酸,即使不要求做了,她還是兩天去做一次,又隔三岔五地去醫院配藥。這兩處是新冠感染者集中之地,她豈能不中招?老伴躺下後,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上街買菜,我儘可能找人少的店鋪;對面來人,我連忙退避三舍。回去進家門前,用次氯酸消毒液噴灑全身,據說這種消毒液比酒精強100倍,比84消毒液強80倍。進家門後,換上隨身攜帶的新口罩,對各房間噴灑消毒液,把用過的口罩消毒後扔到垃圾袋中,然後對老伴的餐具進行消毒。在如此小心翼翼下,幾天下來,僥天之幸,將病毒拒之門外。
我邊走邊想,來到拐角處,在路燈下瞥見一樓棟的大鐵門上貼着一張紙,我知道這一定是請求援助的。我走了過去,在鐵門上方燈光的照明下,字跡清晰可辨,果然是缺少退燒藥,請求幫助的。我囤積了不少退燒藥,雖然老伴也需要,但還是有節餘。我拿出手機,按照留下的電話撥過去。對方很是感謝,說已經解決了,他們得到了好幾家的幫助。我很是感慨,團結互助,業已成為小區居民的風尚。記得在去年全市封控60天之前,我們小區受隔壁和對面小區的疫情影響,已經封控了15天。在總共75天的封控中,不少家庭缺油少糧,雖然各家準備的生活物資都不充足,但只要有人陷入窘境,大家都會儘可能地勻出一些,以解缺少者的燃眉之急。
那時封控,在小區里還是可以走走的,只是不能出小區大門,因為我們小區無一人感染。這樣外緊內松,便於大家互通消息,互通有無。有些居民會主動把多買的油鹽醬醋放在門口的凳子上,讓缺少者自取。小區負責人也會挨家挨戶登記需要的物資,需要配置的藥品,以便統一購買。瘟疫無情,人有情。居民們高風亮節,同舟共濟,共抗疫情,唱響了一首動人的心靈之歌。
倒完垃圾後,我回家就在電腦上打遊戲,優哉游哉,自得其樂。一小時後,我感到身體發冷,直打哆嗦。我沒理會,受了點風寒,挺一挺就過去了。漸漸地,頭腦發暈,發燒發熱,頭疼欲裂。我疑惑了,外面溫暖如春,怎麼會受風寒,莫非感染了新冠病毒?我不敢到老伴房間去拿抗原測試,以免真的感染。我就查百度,發現流感和新冠的症狀很相像,區別在於有無嘔心和腹瀉。我放心了,我沒有這些症狀。既然只是受寒而引起的感冒,那就以熱攻寒。我打開了空調,又把暖風機開到高檔。逐漸地,我昏昏欲睡,便蓋上棉被,昏沉沉地進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幾度夢幻,屢次寒顫。猛地驚醒,大汗淋漓。我感覺頭暈好了些,只是棉毛衫濕透了,難受得很。我就用熱水擦了擦,換了內衣,關了暖風機,繼續睡覺。第二天起來,頭不暈,眼不花,神清氣爽。我很是欣喜,果然只是感冒,便繼續外出採購,回來做家務,伺候老伴。到了第三天,開始腹瀉。我沒當回事,估計是吃壞了肚子,就吃點止瀉藥,依舊忙裡忙外,也不按時吃藥。後來一天五六次,才慌了,開始規規矩矩地按時吃止瀉藥。但腹瀉沒能止住,如湍流,奔騰急;似泄洪,咆哮出。我頭昏眼花,渾身無力。
一天,腹瀉的時間長了一些,站起後,一陣眩暈,撲倒在地。好在我下意識地用雙手撐了一下地面,雖則疼痛,卻無大礙。我靜靜地趴着,醒悟到是蹲的時間久了,應該緩慢站起,讓上身的血液慢慢流向下肢。我已年過古稀,猛地站起,上身血液快速流向腿部,造成腦部暫時性供血不足,以致頭暈眼黑,加上軟無力,不跌倒才怪了。好在這兩年我天天喝酸奶,骨密度正常,經得起摔打,受得住碰撞,才沒有造成胸部肋骨斷裂、手部骨折的嚴重後果。
退休以後,學校年年組織老教師檢查身體。開頭幾年,我一直是骨質疏鬆,骨密度為負1.5。近年來天天喝酸奶,才改變了骨密度疏鬆的狀況。這使我深感慶幸,我們小區裡有幾個孤寡老人,冬天在家裡跌倒後昏迷,無力起來,也無法呼救,結果與世長辭。有的雖沒有去世,但身上多處骨折,躺在床上,靠友鄰幫扶着。我在地上靜靜躺着,不敢喊老伴,怕影響她休息。好在我穿着棉襖、棉褲,不感到寒冷。待疼痛緩解後,我才慢慢起身,步履蹣跚地去房間休息。
三天後,腹瀉止住了,卻開始了咳嗽。先是乾咳,逐漸喉嚨發癢,止不住地咳,且痰多,痰濃。這時,距我發冷感冒已是第六天的下午了,我感到有一口痰怎麼也咳不出來,便使勁咳,嗓子撕裂般地疼痛。我緩口氣,繼續使勁地咳。突然,這口痰堵在了嗓子眼,不上也不下,呼吸困難。我憋住氣,捶胸頓足,不住地咳,卻無濟於事。慌亂中,我想到喝水,既然咳不出來,那就讓它滑下去。我急忙拚命地喝水,直喝到肚子漲鼓鼓的,這口痰依然故我,粘在喉部。
窒息感越來越強,恍惚中,我想到一些老人就是因為一口痰湧上來,堵在了嗓子眼,以致駕鶴西去。我惶惶惕惕,猛然伸手去掏喉嚨,舌頭受到擠壓,頓時反胃,剛才喝下去的水大量湧出來。我趁機使勁地咳,有了水的潤滑,這口濃痰終於咳了出來。頃刻,新鮮空氣湧入肺部,四肢百骸極為暢快。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如沐春風,如飲甘霖。想不到這極為稀鬆平常的呼吸,其正常與否,則為生死之閘門,也是人生最幸福和最痛苦的事。
老伴聽到我不住地咳嗽,走了出來,她陽了10天了,已日趨正常。她拿抗原測試給我,叫我測一測,估計也感染了。我很納悶,我體溫正常,也不頭疼腦熱,怎麼會是新冠感染?但一測,果然是兩道槓。我連忙去核酸檢測站,做了核酸檢測。晚上,隨身辦的核酸查詢上顯示我是陽性。我很是納悶,怎麼嚴密防範,還是中招呢?我像放電影一樣,將6天前的行程在腦際閃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天早上我去買菜時,在老伴房間門口大聲問她買什麼菜。她嗓子腫了,說話嘟嘟囔囔,我聽不清楚。於是,我用次氯酸消毒液噴灑全身,小心地開了一道門縫,問她買什麼菜。她的回答還是聽不明白,我只得關上門,決定什麼菜好就買什麼。我又用次氯酸消毒液噴灑了全身,但眼睛沒敢噴。估計我戴的眼鏡四周的縫隙比較大,病毒趁機而入,又或許是口罩戴得不嚴實,周圍有空隙,病毒也就乘虛而入。
我很是傷悲,如此小心翼翼,也不能倖免。新冠病毒真是無孔不入,無縫不鑽。此時,我有了深刻的領悟,跟病毒作鬥爭,除了嚴密防守外,還要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絲毫疏忽不得。只是現在後悔,為時已晚,病毒已入侵,非人力所能及。積極的態度是勇敢地面對,我聽張文宏教授說,輕症是否轉重症,關鍵在於營養充足與否。於是,我跟老伴一樣,一天4個雞蛋,一斤鮮奶,半斤瘦肉,外加新鮮蔬菜,新鮮水果,以供身體抗病毒所需。
我躺了下來,多休息,少運動。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感染了新冠病毒,依然馬不停蹄地忙裡忙外,那可是身立危牆之行為,想想就後怕。沒成想,我曾踟躕在去西天的路上,曾徘徊於鬼門關前。且不論跌倒和濃痰塞喉之兇險,也不論感染後還忙碌6天會奪命,就說基礎病吧。我有心血管毛病,曾住院6天,醫生說是冠心病和房顫,建議動手術。我選擇了吃藥,至今已有7年了,現在藥還沒停。我感染時的高燒,會引起心率增快,誘發心力衰竭和心絞痛發作。而猛烈的咳嗽也會有栓塞的危險,要服用抗心率失常和抗凝的藥物,我卻茫然無知。幸虧我還在吃穩心顆粒、麝香保心丸和複方丹參滴丸,估計是它們起了作用,讓我化險為夷。
接下來幾天,咳嗽依舊。我喝了不少止咳糖漿,吃了冰糖熬生梨,都毫無效果。我吸取了濃痰堵喉嚨的教訓,不強咳,痰湧上了,再咳嗽。由於經常咳嗽,喉嚨疼痛難忍,我就吃頭孢消炎。我害怕一天天不停地咳,喉部的炎症就有可能轉移到肺部。幾年前,我得了感冒,經過吃藥,感冒好了,轉為咳嗽。在不知不覺中,喉部發炎,進而肺部發炎,輸液6天才好。這次可不能大意,於是在感染新冠病毒10天後,見身體略有好轉,就去醫院檢查肺部,果然有炎症。幸運的是,由於去得及時,炎症比較輕微,輸液3天就好了。
肺部感染治好了,咳嗽還時有時無,但已無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無粘稠色黃的濃痰。更多的是喉嚨癢,乾咳,這可能是後遺症,隨時間的流逝,會慢慢好轉,我也就聽之任之。感染病毒半個月後,陽性轉成了陰性,我依然不敢大意,少活動,少勞累,少外出。因為身體還很虛弱,抗體的產生也要一個月以後。我就看看書,打打遊戲,寫寫文章,以此度過寂寞的時光。有時外面風和日麗,就趁中午人少的時候去散散步,曬曬太陽,以增強體質和增加鈣的含量,提高機體的抵抗力。
一個月以後,小區里人聲鼎沸,大家都出來了。我們小區是動遷房,七八十歲的老人居多,他們的兒女都在外面住商品房。此次疫情雖然來勢洶洶,但小區裡的老人只有一兩個重症,另兩個有基礎病的去世了,年齡都在90歲往上。98%以上的老人躲過一劫,這主要歸功於他們的免疫力。這些老人平時愛散步,愛曬太陽,愛旅遊,愛聚餐,更愛團坐在一起聊天。這使他們體魄強健,性格開朗,心胸寬廣。以此抗病毒,自然堅如磐石。現在,古稀和耄耋老人都在曬暖陽,侃大山;不惑之年和知天命的中年婦女則在亮歌喉,展舞姿。他們的臉上洋溢着久違的笑容,他們的精神散發着蓬勃的活力。
大街上也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往日門可羅雀的店鋪,現在人頭攢動。飯店裡更是火爆,一掃往日之冷清。大廳里都是些三五成群的親友團,包房裡則是呼朋喚友而來的小團體。他們暢談着劫後餘生,訴說着久別重逢。大家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氣氛熱烈而歡快,神情愉悅而陶醉。我也跟幾個朋友在靠窗的餐桌旁大快朵頤,杯盤狼藉。周圍一些人在滔滔不絕地談論着出國旅遊,他們計劃跨四大洋,越六大洲。至於南極洲,還是裹足不前為妙,那裡太冷,無人居住。
聽了這些誇誇其談,我不覺得他們是在信口胡謅。如今富裕了,中國大爺和大媽們,睥睨天下,傲笑四海。他們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他們腰包鼓,購買力強,各國都歡迎他們去旅遊,他們是各國的搖錢樹。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民族的自信,內心的自豪,精神的閃光。中國人民是打不垮,壓不倒的。他們從阡陌中崛起,披荊斬棘,自強不息,創立了輝煌的古代文明。如今又跨上時代列車,國富民強,叱咤風雲,蜚聲海內外。
外來侵略者沒有打垮中國人民,病毒也摧殘不了。曾幾何時,猖狂、肆虐的新冠病毒銷聲匿跡了,廣大群眾沐浴着明媚的陽光,享受着團聚的樂趣。即使病毒再捲土重來,掀起第二波、第三波疫情高峰,又能奈我何?現在,我國自主研發了兩款新冠特效藥,又群體免疫,人人更是自覺地加強鍛煉,增加營養,提高抗病毒的能力,新冠病毒壽終正寢的日子為期不遠了。看着餐廳里談笑風生的人群,想起小區里風雨與共、守望相助的居民,我腦際浮現出毛主席《沁園春·長沙》中氣吞山河的詩句「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我深切地領會到,在中國這塊大地上,能主宰中國命運的,不是不可一世的外國列強,不是荼毒生靈的新冠病毒,而是意氣風發的億萬中國人民。
我眺望窗外,大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摩肩接踵。看到他們抖擻神威的模樣,我也感到精氣神的高昂,心脾肺的舒坦。我眼前浮現出毛主席曾對我國消滅了血吸蟲而寫下的豪邁詩句: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紙船明燭,是漢人習俗,古人於農曆七月十五夜晚點燃明燭放在小船上,現改為紙船,讓其漂於河上,以送走瘟神。以此詩句送新冠瘟疫,恰如其分,民心所向。
別了,新冠瘟神,「紙船明燭照天燒」![1]
作者簡介
陳奮,上海天山中學67屆初中畢業,1970年7月去黑龍江孫吳縣興北公社西南屯插隊落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