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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桂花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緬桂花》中國當代作家辛茜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緬桂花

仲夏之夜,住在祁連山隧道工程施工駐地的板房裡。

床上的被褥厚實溫暖,是工程處的同志準備好的。

窗外寂靜無聲,恍若天外駐地。沒有一絲雜音。

但是,心裡總被一種難抑的感傷和不能熄滅的情愫困擾。久久不能入睡。

一件青中透綠,拙樸自然的佩物,貼在我的胸口。

早知祁連有玉,墨綠色,紋路如綿延山麓,又似潺潺流水。這一塊,雖不是名玉雕琢,卻比任何金銀珠寶還要令我疼惜。

中午,沿大通河進入祁連山。

翻過道道山樑後,一道狹窄的山溝漸漸開闊。

這條溝叫硫磺溝。藏着硫磺,藏着金子,但最多的是石頭。

細雨中,青藍色雲霧纏繞山間,嵩草的氣息,野蘑菇的味道四處瀰漫。河兩邊,深綠色的草甸吐着黃色的小花一直延伸到山腳下。

硫磺溝,像花瓣一樣開在草山上。一條簡易的便道似花中抽出的一根紅蕊,通向高高的冷龍嶺,通向海拔近4000米,連接甘肅、青海兩省高鐵隧道的工地。

(「鋼腰帶」對抗極高地應力)

五年了,這條溝,不知走過了多少車輛、多少人。留下了多少汗水和淚水。

再往前,走過簡易的橋面,工地漸漸清晰。山谷里盪起了一陣輕柔的風,刺破雲隙的光線照在已經竣工的隧道口青色的拱頂之上。我抬起頭,仰望着這座與祁連山的深邃、偉岸、高聳、強大相媲美的鋼鐵之軀,猛然間似有一股熱血流遍了全身,人的偉力、智慧、艱難、隱忍,多種情感襲上心頭,無法用言語盡述。

晚飯時,與住在山上二度採訪的著名軍旅作家徐劍相遇。同桌的有二十局的幾位老鐵道兵。

桌上是四川泡菜,山上的野蘑菇。

陰雨的夜晚,穿着厚厚的棉衣還在瑟瑟發抖。

作家徐劍是雲南板橋人,想不到與我們坐在一起的其中兩位老兵也是雲南人,且與我的朋友二十局新聞站站長昌堯同鄉,來自鎮雄縣雨河鎮。

老兵有些拘謹,但因為徐劍是老鄉,話漸漸多起來。

同鄉,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何況少小離家,身為軍人的徐劍早已被這些鐵兵壯士,為貫通隧道蟄伏雪山五載的勇氣和豪情所感。聊着家鄉的事,說着工地上的生活,動情處,無不動容。

其中一位雲南老兵楊紹文,為我們講起了他的妻子。楊紹文1978年入伍,1984年集體專業到地方。是一名鐵道兵戰士,也是一名築路工人。修路的地方,大多環境惡劣,條件艱苦。「但是,農民的兒子,有什麼活不能幹,又有什麼苦是不能吃的呢。」楊紹文說:「這幾年,他年齡大了,身體又有病,領導安排他在工地管材料。他又把一顆心撲在了工地上。只要他在工地,哪個領導都覺得放心,安全、施工、進度、車輛都會有保障。有時候為了圖方便,節省時間,他乾脆卷着鋪蓋住在又潮濕、又不透氣的隧道里,一住就是一月、半月,最冷的時候,隧道里的氣溫能降到零下30度。

「楊紹文還是一位心靈手巧的細心人呢」。 徐劍來過一次,知道楊紹文的故事,「楊紹文在山上給妻子雕了一件佩物,非常漂亮。就戴在他身上。」

雲南老兵楊紹文,把戴在脖子上的那件佩物,拿了下來。我伸手接住,認真欣賞。一件素樸清秀的佩物,捧在我的手心裡,像觀音菩薩的纖纖佛手。定睛凝視,又仿佛盛開在雲南山間的一朵緬桂花。

(祁連山隧道掘進隊隊員冒雪施工)

這是楊紹文用祁連山上的石頭手工磨製出來,送給妻子的禮物。

等隧道打通了,回到家鄉,妻子看到這件帶着丈夫體溫的佩物該有多幸福啊。

我用雙手捧着,還給楊紹文。可這時,楊紹文卻突然站起來對我、對大家說,「這件佩物就送給你吧!她已經用不着了。」我深感意外,睜大了眼睛。「為什麼呢,為什麼要送給我」?我看着大家,大家都低下了頭。

「妻子已經過世了!」楊紹文勉強一笑。

「哦,原來是這樣」。

「繩子有些髒,也不大結實了」。他一邊憨憨地笑着,一邊把細細紅線穿起來的佩物,又一次放在我的手心裡。

我心裡一陣顫抖,眼裡湧出了淚花。看得出,他是捨不得的。

可拒絕他,又怕傷了他的心。

我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明亮而真誠。

來之前,不止一次聽昌堯敘述,這兩座位於祁連山深處的隧道,是蘭新高鐵海拔最高,最不易控制,施工難度最大,最複雜的隧道。也講過,這五年,中鐵二十局經歷的困難,挫折,吃過的苦頭。這件佩物,包含着築路人太多的苦衷與心酸。

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領受如此珍貴的禮物呢?

雲朵在慢慢地飄,青草染上了傍晚的霞光。恍惚中,早春的雲貴高原,氤氳中的河鎮,像清澈的水一樣流進我的夢。

那是一片被群山依託着的高原,山花盡染,綠波蕩漾,輕盈的河水映着藍天。小河上有座橋,顯出黑色紋理的那種木橋。木橋上靠着一位孤寂、沉默的中年女人。

女人,是楊紹文的妻子。她不是在橋上等人,也無暇欣賞橋的美麗。她明知遠方的丈夫不能回來,只是在傍晚,從地里經過時,伏在橋欄上,向西北方看上一眼。

她不到20歲便嫁給了同村的青年楊紹文。楊紹文是參了軍的。這在當年,是讓村子裡的姑娘羨慕很久的事。

她很年輕,很漂亮。那時候,她一點也不清楚,在遙遠的西部高原築路的鐵道兵,一年到頭,在外面的時間會那麼久,那麼長。回家的日子會那麼少,那麼短。他們有了二個女兒、一個兒子。還有需要操心的四位老人。為此她不得不終日忙碌在田野里,奔波在山道上。她種玉米、種土豆。她伺候老人,照顧三個孩子。

(祁連山隧道貫通,技術人員興高采烈)

高原的風,很快把她吹皺了,吹乾了。不再年輕的身子,不再漂亮的她,一心支撐着這個家。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高原上的女人,不怕苦。可是誰又會料到,還未等孩子們長大,自己卻生了重病,什麼活也幹不了。病痛讓楊紹文的妻子,躺在了床上。躺在病床上的她想了很多很多。治病需要一大筆錢,可在外幹活的丈夫,掙錢不容易。她年輕時,去丈夫工地呆過,鐵道兵吃的苦她看在眼裡。而且那幾年收入也比較低,楊紹文一分錢也捨不得花地往家裡寄,家裡還是捉襟見肘,如果再把錢都用在看病上,這個家該怎麼辦呢。

她拒絕治療、拒絕看病吃藥打針,固執地像一個巨大的磨盤,誰也推不動。

大女兒哭着打電話告訴父親。楊紹文急得直冒火。他在電話里勸自己的妻子。可是妻子仍然執拗地按自己的意思做。

沒有辦法,楊紹文不得不扔下工地上的事,趕回去給妻子做工作。妻子當面答應了,他一離開,還是照舊躺在床上挨着,哪也不去。

楊紹文知道,他不能在家照顧妻子。這時候,他更需要工作。

祁連山的冬天風雪瀰漫,隧道里的風像刀子割在楊紹文又黑又瘦的臉上。晚上,借着微弱的燈光,他一點一點地雕琢着隧道里落下來的一塊青綠色石頭。都說祁連山上有名玉,楊紹文想為自己重病的妻子找一塊,卻沒有時間找。手中的石頭乾乾淨淨,潤潤的,和玉一樣純美,和玉一樣光滑,散發着甜香,閃動着光澤,握在手中像擁着妻子溫婉的身子。楊紹文的淚水滴在石頭上,石頭慢慢變成了一朵緬桂花,靜靜地開放,絢麗地開放,變成了一塊玉,高貴的玉。就像世界上有許多人,不是因為名氣大而高貴;許多平凡的人,不會因為沒有名氣,就不高貴。

白雪沉沉地壓在陡峭的山頭上。冬天還沒過去,緬桂花還沒有完全打磨好呢,妻子就離開了人世。

趕回家料理妻子的後事。誰知更大的悲哀和痛楚,等着不輕易流眼淚的男人。妻子竟然在臨終前,忍受着病痛折磨,心裡的煎熬,給自己找了一位新妻子。

(工人在積水齊腰深的隧道里施工)

女兒告訴楊紹文,媽媽在身心最痛苦的時候,寧可忍受劇痛,也捨不得花一分錢為自己減輕病痛。她說,「你們的爸爸掙錢不容易,即使把錢給我花完了,讓媽媽多活上幾天又有什麼意思呢。」她還說,「媽媽這一輩子能嫁給你們的爸爸,這樣一個老實巴交的人已經知足了。」並一再囑咐女兒,「媽媽走後,一定要讓爸爸把自己選定的人娶進門,替媽媽照顧這個家,替媽媽照顧你們的爸爸」。

不記得有多少個日日夜夜,楊紹文能感覺得到,妻子的生命不會維持太久。不幸,是預料中的。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妻子竟善良到叫人無法接受的地步。

天底下的母親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也沒有女人不為自己家人着想的。可是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這個女人付出的何止是愛,又何止是犧牲。

高原的雪冰冷無情,卻又乾淨得透明。楊紹文聽從了妻子最後的安排,懷着對妻子深深的感念與愧疚回到了工地。

祁連山的夜晚這樣美。一座一座起伏的山峰沉睡在月光下。楊紹文敞開衣領,感受着夜的清涼,思念着妻子。再過一陣,春天就要來臨,隧道也打通了。前妻走後,進了門的新妻子和孩子們的媽媽一樣實在。任勞任怨操持家務,忙着地里的活。而窮人的孩子又總是這樣懂事。大女兒已經出嫁,兒子考取了蘭州交通大學。這兩年的日子好過多了,妻子也可以瞑目了。

(2014年1月28日,祁連山2號隧道勝利貫通)

摸摸胸前的緬桂花,楊紹文眼前浮現出妻子年輕時的模樣。生動的笑容,溫和的眼睛,一朵米黃色的緬桂花戴在黑色的鬢髮上。那張秀麗的面龐,那雙黑黑的明眸從來沒有因為分離、痛苦,沒有因為田間的勞作、生活的艱難,有過一點點抱怨。哪怕是一聲輕輕的嘆息,一絲幽幽的彷徨。

夜裡,我似睡非誰。一直在夢裡,又好像一直清醒着。下山後先給緬桂花換根漂亮結實的繩子。不是嫌現在這根髒,不好看,是怕細細的繩子斷了。因為,從此以後,這朵美麗的緬桂花會一直戴在我身上,開在我心頭。它比世界上任何璀璨晶瑩的名玉絢麗,比任何金銀鑲嵌的珠寶彌足珍貴。也或許它就是祁連玉的前世今生,是祁連山千年萬年養育出的尊貴的玉。

就這樣,胡思亂想着。

隧道貫通後,就要通高鐵了。會有很多人乘蘭新高鐵,來往於新疆、青海、甘肅,旅遊、探親、做生意。穿越16公里的祁連山隧道群只需5分鐘。但是,為了這5分鐘的距離,中鐵二十局的建設者在祁連山苦戰了整整5年……

還有多少像楊紹文這樣的築路者,還有多少緬桂花一樣纏滿悱惻的故事啊。多想告訴身邊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群似乎與現代社會不太合拍的人。他們看上去有點笨、有點傻,一邊承受着與親人分離的痛苦,一邊默默奉獻着自己的青春、才華。這樣的年代,這種人稀缺,但畢竟存在。

還想告訴那個在天國里的女人。你是幸福的,你的丈夫雖然不英俊、不瀟灑,不會說甜言蜜語,但他是一個好男人,一個誠實的,與眾多築路工人一樣品德高尚的人。他會永遠懷念你,以你為榮。

第二天清晨,天放晴了。陽光灑在青翠的山坡上,一任光暈流瀉。成群的,被牧人打上紅色記號的羊群在綠色的山間緩緩移動。

藍天清澈如水,我的心也亮了。

是這朵緬桂花一直讓楊紹文的心隱隱作痛;還是這朵為前妻雕琢的花,不知該託付與誰。是遠逝的她,還是三年沒有見面了的新妻子。思慮中,楊紹文下決心把它給了我,一個毫不相干的,一個遠離他生活,卻能夠體會他苦衷,並記住她妻子的女人。他知道,命運無法抗拒,生活又是這樣的不易,活着的人還得繼續活着……

也許是作家徐劍,早就感到了這複雜而又讓人難以釋懷的情感,如若不然,為何在楊紹文把緬桂花交給我時,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熱淚。

眺望祁連山,祁連山巍峨屹立,天空寧靜安詳。

心系祁連山的人,天上的她和地上的她,此時,會在晨光中微笑吧。[1]

作者簡介

辛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四屆高研班學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