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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茧的江湖(黎军虎)

缚茧的江湖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图片网

《缚茧的江湖》中国当代作家黎军虎写的散文。

目录

作品欣赏

缚茧的江湖

未长夜痛苦者,不足语人生。

——题记

(一)

夕阳如血漫满整个西山时,我站在校门口,习惯性地抬起左手挡挡,指缝中漏过柔光让疲倦的眼睛眨了二下。这时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老爸打来的,老爸急急说,快回来,你平叔落气了。我头脑一怔又仿佛情理之中:平叔终于去了。

这个结局算不上意料之外,我想,也许这样走,他那缚满茧的江湖才会划上一个句号。

对平叔的记忆是断续的,用某些人来说,那是不成调的回忆,却在某个梦境中,我感觉到那么的真实,也那么真切,恍然中我还掺杂些酸痛与愧疚,如今我的平叔,又剧本般呈现。

罗水七弯后到了渡头桥,一个大湾圈住了大半个村,金盆架就稳落在这盆地中,我也就出生在这山宽厚水灵韵的地方。我的童年是在这盆中长大的,确切的说是玩大的,那时的岁月是懵懂的,比我大四岁的平叔也是这样的,什么春捉鱼来夏游泳,秋拾穗来冬下套,仿佛什么他都懂,不过最爱的是腊月上山挖树兜,名义上是弄柴火,实际上是上西山疯玩。这时平叔就是领头了的,头天分配工作,第二天就东家偷块腌肉,北家怀揣些红薯,南家搬些豌豆,一刷齐地扛上蔸锄,担着箢箕等,唱着西游记主题歌,跟着平叔一路向西山。选个空旷地,架些枯树枝点上火就烤上肉,那香味可以迷倒整个童年。完后一起集体挖树兜,一起分配,一起回家,而这些就要平叔来管理,有时树兜不够,他就不要,说自己挨骂习惯了。

平叔,是出了服的族叔,在屋场,我家与他算是一支的,他家人旺,排第四,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倒是我家,从祖爷下来三代单传,属于人丁不兴,家却叮当穷的户头。可平叔尤对我好,关心我尤多,比如怕蛇咬我走后,怕鬼我走中间,挖野草药总满我称等,我那时总觉平叔什么都懂,除了上学,我是天天黏着他。

童年的时光总是很快的,平叔的闹心越来越严重,逃课是他的家常便饭,他读书完全是混时间,开学书本不到二天就无影无踪,作业是什么估计他从没印象,这样停停读读,直到我读四年级他读五年级时,跟同村的同姓的一位黎某男老师杠上了。某日,不知什么原因,平叔闹了一场,对骂老师后,摔断了长凳就冲出教室,大嚎一声“我喂猪总比你强”,当时全校都听到了。后来干脆不读书了,至于喂猪也没见喂,倒是听同村的三胖说他去广州混迹江湖去了。

多年后,这个英雄般的壮举,一次酒中居然成了他骄傲的话资,只是酒后偶尔两句,书读少了,不认识东西太多……

想到这里的时候,天色渐晚了。

(二)

暮色四合中,淡雾与炊烟交落在屋场,灰色的有点暗暗的。我与老婆十几分钟很快到了家,两三步就赶到堂屋,一条黄色的守家狗汪汪叫了两声,零落的几个人来回忙碌着。那么快的准备那么齐,这倒出乎意外。

我揭开面布惊退一步,咋成这样,一个月没见,面部狰狞凹陷,身子瘦得不成形,骷髅似的吓人。老爸不让我久看,哎了一声,很快盖上布,说很快要放入棺材。我拖上一把椅子坐在平叔旁边,穿上寿衣的平叔显得干净,衣服很宽松,只是本来瘦小的身材更瘦小,放在肚子上的手很是斑驳,苍白,只剩下皱皱的皮,骨头凸显。

平叔得的是肝癌,这该死的病已夺取了他的全部,包括江湖。

说实话,自平叔走入他的江湖后,我与他见面的机会很少,惟有过年了才能看见,见到了也只客气的叫那一声平叔,再无言语,只晓得他往来于广东岳阳多地,在建筑工地上干力气活。

平叔人生最大的败笔不是生活的窘迫,而是一个“贼”字压头。

那一年,满娭毑一窝鸡在快过年的夜晚全丢了,第二天一大早就闹开了,她就在屋场外出口的大樟树下点香拜天,咒骂那天杀的,全家死绝的偷了她家的鸡,一切狠话咒骂话全都用上了,并且那眼神盯着,手指指的方向就是平叔家,换谁都知道骂谁。同村广州回来的人也常传言他在外不干不净,人这名声一不好,霉事总沾边,后来还有理有据地传开“偷”鸡卖给田杨塅那贩鸡的,时间地点人证物证都有,为此事,两家从此结上了冤家。这个无厘头的案子,我一直不相信是平叔做的,我对他的信任是从小就定格的,无论时间磨多久,我相信他即使再穷也绝不干这缺德事,我想我们一家都可以作证。平时,平叔来我家最多,吃饭随便,我家的家禽从未见少过半只。就这次偷鸡的事,我问及平叔,他说的最多的便是他一个混江湖的人,哪在乎这点小便宜……哈哈几声后,就说全屋场数虎伢子最有出息,我老爸老妈赶忙笑着端上家酿的药酒招待他。

其实于我而言,有没有出息我都没觉得,只是我家生活渐渐好转了很多。

再见平叔以是数年后,那还是我岳阳读大一时,那是个四月春暖的季节,我刚好上午下课回宿舍,在宿管那看见他,他正在等我。他矮小的身子,瘦瘦的个子,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等你很久了,我在岳阳做事,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我惊讶于他的本事,居然找我的位置那么准,还有那语言功夫,依然那么直接干脆。

坐于师专小馆子里,很挤的空间。我俩第一次面对面相互打量,只见他干净的一身衣服,很不对称的搭配,也许他觉得进学校来找侄子特意准备一番,怕丢我面子。以后的日子里,他常来也是就那一套。我不记得我们吃的什么饭菜,那天,我只佩服他喝了4瓶啤酒,居然还说话条理清楚,我被硬逼喝了二小杯,被他取笑了好几次。多来了几次,寝室室友也一样叫平叔,我们这些愣青最喜欢听他讲那社会异事,这时他一定抿着酒,嘴巴扬起说:“那是江湖,你们不懂,我可是江湖名人”,见我们大笑,他放下杯子说,不信可以问胖依,我们也都明了他是夸了些,但他的那张牛皮,一嘴跑火车的话语,也让他兴奋。

后来,我倒听同村三胖说过,而且是亲身经历的,那次平叔就是帮弱帮出名的,现在背上与手上还有伤痕呢。一个夏日午后,平叔在工地上扎钢筋,三胖气喘吁吁跑来说,满伢子被人欺负了。平叔那急脾气冲上来,手提那长长钢丝钳,吼一声带路,转身又大喊一句汨罗人哈去。到地方见四五个外地人正脚踢三满子,平叔一箭步上去,不由分说就抡起钢丝钳一阵猛扫,顿时人群大乱,满伢子才得以脱身。当时对方见他们二人,也随手操起钢管飞舞过来,一齐打上平叔。三胖摇头说平叔太矮小了,那搞得赢他们,当时场面极度混乱,与香港古惑仔街斗无二样,幸亏后援来了,对方吓跑了。大家急急把平叔与满伢子送到医院,没伤头,幸好只伤了背与手,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一出院,他名气就大了,每每遇到不公平事,平叔不邀也会主动出面。慢慢地就名气在外,三元里一听到“平矮子”,还是会给面子的。从广州的搬水泥,做小工,岳阳建筑工地做扎工,他炫耀自己的故事很是绘声绘色。于他的江湖名气我们只是好奇,喜欢听而已。他偶尔也跟我们谈谈女人,还奚落我们,惟有胆大心细脸皮厚才可以追到女朋友的。看上去显得苍老点的他,让我们八大金刚兴奋了一段时间,居然有二个哥们实现愿望,其实,我倒觉得他所谓的江湖用流浪更恰当些。

一晃到了2002年,那时我在古仑中学教书,娶妻生子了。那次他风尘仆仆地到了我家,刚好赶上晚饭。他边喝着酒,边说了一大堆话,说准备结婚,说岳阳有套房子,说立遗嘱财产要给小侄子,还说准备买小车等,我感觉到几年没见,可能攒了些钱他发财了,否则衣服怎么那么整齐,那么合身,那么大牌呢。很晚我用我那二手的南方摩托车,把醉醉的他送回家,他一路念叨我没把他酒陪好。在屋口的樟树下,就如今晚的月色,今晚的星星,他说,他要退出江湖了,漂久了没劲。他扶着墙行走,摇摆挥手告别的样子,一直刻在我的脑海中,我也一直相信他说的一定是真的。后来,我也没见到他实现了一件,只是岳阳那个矮矮的,听说搭伙的一个堂客我看见过一次,平叔说准备结婚了,只是我懂得那都是谎言,不过我还是一直坚信那句“退出江湖的话”绝对是真的。后来的日子我们少见,再听时他已得了癌症,是那种晚期,最多只能活三个月的肝癌,要长居家里了。他那搭伙的也没有见了。我去看他时,渐渐消瘦的身子开始弯曲,脸上的皱纹更深,肤色更老而黑,走路有点两边歪,目光有点呆滞,老是望着北面,我想是不是岳阳那里有他抹不去的牵挂?他反复地说,酒呀伤肝,这病呀我自己造成的。呆坐间,我们彼此也没话语了,都不愿触及他曾经的牛皮与现状的病,无非就是天气之类的话语,关于我家宇儿的学业话题。自始至终我再也没有听到他那套行走江湖的言语了,飘零久的他真的孤独了。

(三)

这时,天完全黑了,路灯与房屋的灯已全亮起,照到坪里开始模糊了许多来往身影,有些寂寞。外面开始零碎的响起了鞭子,吊唁客也慢慢来了,只是很少很少。我冷得哆嗦了一下,老婆拿了一件外衣披在我身上,我望望平躺的平叔,很想问下冷吗?能听得到吗?我终究没说出来,哽在喉咙转了两圈。

山村寂静得很,夜色浓得黑黑的,零落的几颗星星镶嵌在天上,暗淡的月亮挂在樟树顶上,狗游来游去没有声响。房内人围着煤火说着话,清晰得很,谈论的多是六合彩事,偶尔是关于平叔的琐碎,都与我无关。我披衣走出来,我想大概要入殓了,我怕我自己的泪水流,我也不愿把世界阴阳隔离那么清楚

鞭炮机再次密集响起了,我远远望着,瓦棺静静盖上,这时道士念着听不懂的经语,小锣敲得夜越来越静,那只黄色的狗对着堂屋“汪汪”叫了两声,一直围着我和樟树转。

(四)

三天后,是送葬日子,我特意去了,我与黄狗是靠着那屋口的樟树,远远望着远去的稀落人群,和那抬着飘去的棺材,那哀号的锣鼓声,鞭炮机声渐渐散开,消失在西山的转弯处。冬风吹过,黄狗汪汪两声,我凉意一颤,一片樟叶飘于眼前,如深夜那酒杯的样子,伸手一触就飘了,梦碎了一地。

我顿觉眼睛有点湿润,生命如此而去。我反复地叩问着自己,平叔的江湖在哪?难道是缚于他自己做的茧内?

我终寻不到。[1]

作者简介

黎军虎,绰号虎哥,男,45岁,湖南省汨罗市一名教师,爱好文学,岳阳作协会员,多篇诗,散文见于文学刊物,坚信“文中精进,勤能补拙”,酷爱钻进古宅,宗祠,山水探索。

参考资料